06

曹记豆浆坊 杨 博 2023年04月28日

曹记豆浆坊在大化菜市场东西走向的一条过道里。

这地方实在太不显眼了。说是豆浆坊,其实是两间破旧的红砖房,主人不知道何时搬走了,被姓曹的人家租下来,磨豆浆好多年了。

沧州卖豆浆、老豆腐的,大都和炸油条、卖早点是一回事。炸油条的长年在街巷边摆自家的摊子,天不亮就支起锅灶,烧滚烫的一锅油,炸油条、炸脆片、炸油饼、炸糖燎活,也炸装入一两个鸡蛋的“老虎”。谁家早起买早点,称几根油条,或炸俩糖燎活,总要捎带买两碗豆浆或老豆腐,拎回家趁热喝。

曹记豆浆坊和街头的早点摊儿不一样。他家不炸油条、“老虎”,也不卖老豆腐,早起只做豆浆卖。并且,还不是前店后厂,只是一家专磨豆浆,做豆腐、豆腐干、豆腐皮的作坊。他家的豆浆坊还真不好找,“藏”在一条不起眼的过道里。也不挂招牌,进过道七扭八拐,才看见冒着白气的豆浆坊。冬天,天飘着雪花,早起到曹记豆浆坊买豆浆的人还真不少。他们拎一只大保温桶或烧水的铝壶,住得近的,快走几步就到了;稍远些的,不愿意步撵,就骑自行车过来;长年到这儿买豆浆的,大都轻车熟路,进过道从不下车子,径直骑到豆浆坊门前。天气寒冷,豆浆坊的门缝往外冒着热气,隔不远就闻到一股子豆腥味儿。

老曹两口子每天起大早磨豆浆。说是老曹,其实我早几年在他家买豆浆时,他也就40多岁,长得宽脸,中等个头,粗壮身子,一副很憨厚的模样。他媳妇倒饬得挺显年轻,三四十岁,不胖不瘦,腰身细溜儿,干活很麻利。她和另外一个50多岁的女帮工,系了白布围裙,戴着白套袖,穿高腰防雨靴子,里外里紧忙活。屋子里雾气朦朦,水泥地上尽是些磨豆腐洒的白花花的水和豆腐渣,湿乎乎的,散了很浓的磨豆子的味道。

屋子中间有一口煮豆浆的大铁锅。老曹穿着红绒衣绒裤,不时从里间屋拎了整桶磨好的豆浆,倒进大铁锅里。他媳妇和帮工的女人站在灶台旁,各自用一把大铁舀子,不停地舀了锅里的豆浆,“哗——”地泼到锅面上,“哗——哗——哗——”,就这么一舀子、一舀子不停地泼着。这也真是个力气活,从身后边看去,老曹媳妇穿着一件白绒衣,能隐约看见她拎着大铁舀子一边的肩胛骨,随着手臂一圈圈地转动。仔细想想,这两口子也怪不易的,老曹一年四季见他都蓬乱着头发,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估摸着两口子夜里三四点钟就开始忙活了。大铁锅里的豆浆“折”得差不多了,老曹媳妇抻开鼓风机,发动机“嗡儿——”地响起来了。

这一大铁锅豆浆真让人馋得慌!火苗子还没窜上炉膛,锅还没烧滚开呢,只熬过一阵工夫,锅边先泛起一层薄薄的黄皮儿,像豆子磨出来的油嘎巴,看着就让人想喝一大碗。过一会,锅里的豆浆滚过三开了,满屋子飘起扑鼻子的豆香气,嗬,这一大铁锅熬好的豆浆,可真让人待见!不光附近的人家爱喝,也招惹得远处的人来买。我熟悉的一位老大哥,原来住附近的一中前街,后来搬河西居住了,可每天早起仍骑车跑很远的路,到曹记豆浆坊买豆浆喝,所谓“酒好不怕巷子深”,恐怕也就是如此吧。

曹记豆浆真那么好喝吗?甭说,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同样是磨豆浆,别家的豆浆大都稀汤寡水,喝着一点也不粘稠;而曹记豆浆却只稠不粘,也不挂碗边儿,一碗豆浆喝到见碗底,你会感觉最后两口又绵又润,如豆沙一般柔滑可口,让你觉得这碗浆不仅清纯,尚有几分嚼头,像是豆子的营养全都在里边了。除了口感好,曹记豆浆还“香”,是那种淡淡的豆香味儿。一碗豆浆放在饭桌沉一会儿,碗口凝了一层黄皮,是那种地道的“黄皮豆浆”,就如同温牛奶凝了一层奶油皮似的,喝两口,就是很纯、很清新的豆子味道。这种味道在口腔中打几个滚咽下去,真让人口齿留香,回味绵长……喝曹记豆浆是会上瘾的。早些年我常去外地开会,早餐喝宾馆的豆浆如同喝白开水,没有一点豆香味儿;携老伴儿去北京儿子家小住,起大早找遍整个小区,终于找见一家外地人开的早点铺,吃炸油条,喝稀汤寡水的豆浆,满不是那么回事!也因此住不过几天,就想吃沧州街头的炸油条、炸糖燎活,想曹记豆浆坊的“黄皮豆浆”,恨不得立马喝上一大碗,解顿馋。于是,就闹着赶紧回家,儿子拦都拦不住……

除了每天早起卖豆浆,曹家还卖豆腐、豆腐干、豆腐丝,稍带也卖泡好的生青豆。老曹每天上午十一点多钟在菜市场支起摊子,不用吆喝,满街筒子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家的豆腐摊。老曹每天起大早做豆浆,傍晌午来市场卖豆腐,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他却挺有精气神!老曹是个乐呵人,也挺会心疼自己,冬天,他养蝈蝈,两百元的老谭罐,一百五十元的憨叫“药蝈蝈”,他眼都不眨就买下来,揣在大棉服里听叫,“啯啯啯啯”,一条冬虫儿把冰冷的菜市场都叫温暖了;他爱玩核桃,花两千块钱买一对“公子帽”,边揉核桃边卖豆腐,优哉游哉的,挺自在。他媳妇倒是很少见着,只是有一次我在老一中学校东边的桔子服装店门前,看见她抱着好几件挺时髦的裙子,边走边笑,很幸福的样子。

写这篇《曹记豆浆坊》时,我仔细想想,其实,准确的篇名应该叫《曹记豆腐坊》,可再仔细琢磨,还是叫《曹记豆浆坊》更合适些,因为曹家开豆腐坊快20年了,只是靠卖“黄皮豆浆”出名。一家普通的豆浆坊,两个升斗小民,把一种吃食做到极致,使那么多人家,包括干部、工人、教师、大夫、学生,各个行业的人都离不开,成了个“念想儿”,也真让人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