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下班后回了趟老家。有点儿东西落在家里了,去拿。天气转暖,柳枝都绿了,钻出嫩芽,折下来做柳笛已经太老了。朋友圈里,大棚里的桃花开得正艳。阴天,有点儿冷,但我还是没想到,还不到六点半,家里的大门已经插上了。
二老都是听力不好,尤其是父亲,我一边用两个门环敲门,一边想他们可能听不到。幸好养在屋门口西侧笼子里的小狗挺机灵,汪汪汪地叫。一会儿,听到屋门响,院子里有了簌簌的脚步声,还有母亲浓厚的喘息,母亲的应答声紧跟着传来。门销子慢慢拉开。我怕推门推急了碰到母亲,便抓住门环儿往外拽着。直到母亲在里面拽门,我才敢把门慢慢地往里推。
母亲见我第一句话便是:“吃饭了吗?”我说没吃。我知道,按照常理,我应该说吃了,省得让老母亲为我操心劳神。我还是认为在这里说没吃更妥当一些。因为,母亲已经84岁了,我知道即使我说没吃,她老人家也不会像前两年那样,放下手里的一切活儿,赶快生火做饭,每每还要去西屋的腌菜缸里捞出我爱吃的腌菜,盛在碗里,放在桌上。现在,母亲老了,做不了饭了,一动身子就不禁呼呼地喘。
我说没吃,是在小心翼翼地给母亲一个善意的提醒,管不了了就干脆什么也不管了,干不了了就什么也别干了,休养生息,颐养天年,不好么?
家里今天的情况有些不正常。记得每次我们喊门,总是父亲来开门。这一次,为什么换成母亲了呢?
进了里屋,父亲坐在沙发上,满脸慈祥地瞅着我,嘴唇一动:“回来了?”声音含混,再就没了下文。只是呆呆地、静静地坐着。我拿了东西,转身要走。这当儿,我明白,我是马上走也不合适,坐一会儿再走也应该不合适。坐一会儿再走,无非是想想说辞,问叨问叨,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况且,天要黑了,走晚了,二老也惦记着。再者说,刚才就插门了,我马上走,二老也该早些休息了。
母亲说:“大老远的,又跑了一趟。”母亲往外送我。手里抓着的帽子要往头上戴。看样子要往屋门外送我。这一个冬天,包括乍暖还寒的早春,母亲除了上厕所,从来没有出过屋门。走到院子里,一个念头一闪,我还得回屋,问问父亲的病情。父亲怎么就不能出门送我了呢?每到周末,我们回家,到走的时候,父亲指定要踱到大门外,目送我们。每每都是我把车打着火,倒车,调头,摁一下喇叭,摇下窗玻璃,冲着父亲大喊一声,“回去吧”。我们走了,父亲一动不动,还在门口站着,站成一道墙,庇护着我们。这次,怎么就不能出来了呢?
母亲又随我转回了身,跟到里屋。父亲耳朵背得厉害,我大声问:“觉得怎么样?”父亲犹豫了一下,自己跟自己做思想斗争,有些话觉得不得不说,于是狠了狠心,冲我微微摆了摆手:“不行。”我感觉母亲在我背后瞪了父亲一眼。二老都生怕麻烦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即使添一丁点儿麻烦,他们也于心不忍。尤其是母亲,总是对自己的病痛一忍再忍,不到忍无可忍,绝不发声。母亲老了,依然像年轻时候一样刚强。母亲越老越刚强。
父亲好像没有看见母亲那一瞥,也或许在母亲的压迫下不能再忍,故意不去理会。“我夜了个开着电三轮去买菜,回来,抱了抱柴火烧火,就没劲儿,喘不过气来。现在是吗也干不了了,干点儿活就憋得慌。”我问:“那药吃了吗?”“还是不怎么管事。我吃完了你大哥哥在沧州拿的药,就上张官屯。我那天去张官屯药铺里去买药,人家说,还得让大夫开个单子。”父亲的声音发抖,有气无力。“行,等你吃完了这几天的药,我拉着你上张官屯!”“嗯。”父亲说着话,嘴唇有些抖,有一些痰在嘴边。父亲还是一直抬头看着我,试图观察我情绪的变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咕噜着又咽了回去。母亲在一边催促:“快走吧!没有事呀!”
我也确实想不起再说些什么话,冲父亲大声嚷了一句,“我走啦!”父亲呆呆地瞅着我,“你走啊?走吧。”然后,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目送我走。父亲也老了。
母亲重新往屋门外送我。慢慢走到院子里,小声跟我说,“你放心吧,没有事儿!前几天,确实不行,吃不了多少东西。这两天,吃得不少。快走吧!”
说着说着,就出了院门。母亲还要往外送,我在外面把门关上了。“插上门吧,外面有风!”母亲坚持了一会儿,就慢慢地把门销上了。“走吧,慢着点儿。”风,呼呼的;母亲在喘,也是呼呼的。
我开车走了。不知道母亲在铁门后还要站多久。我猜。母亲肯定会在听不到汽车的声音之后才会转身。我敢保证。
我不放心。今天早上,七点二十,又赶到老家。大门开着,阳光照在我脸上,很温暖。小狗没有出声,是听出了我的脚步声。小狗静静地瞅着我,眼里也有温暖的光。
屋里,爸爸正在揭锅。母亲在一边站着,监督指挥着父亲。母亲从前年住院回来,就成了父亲的监工。二老见了我,父亲的眼有些浑浊,母亲小声有些怨气地对父亲嘟囔着,“你看,来了吧?”父亲颤颤巍巍把饭端到里屋的桌子上。都准备吃了,母亲对父亲说:“去,给我端点儿胡萝卜来吃!”父亲瞅了瞅母亲,又狡黠地瞅了瞅我,嘿嘿一笑。“吃胡萝卜。”领了圣旨,踱出了里屋。
今天天气真好。温暖的春意包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