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了，拼了！太爷爷从木箱拿出一包黑布裹着的东西，一拍土墙，然后紧了紧裤腰带。

不！我和孩子咋办？！太奶奶坐在炕角，眼泪断了线似的。

太爷爷摸黑，钻出地道。一束晨光打在太爷爷身上，青褂青裤，黑鞋白袜，里外全新。村口运河水淌着，没一丝声响，村里一片明媚春光，只是没了鸡鸣狗吠，村中央的那棵千年银杏却暴发着绿意。太爷爷依旧昂首挺胸，阔步走向银杏树北的谢家祠堂。

一对刀尖带血的刺刀挡在祠堂门口。太爷爷不慌不乱，轻轻一拨，两个日本小兵连人带刀弹出三尺远。太爷爷喊道，佐藤，我跟你比！

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人，土黄帽子下一张阔脸，红里透白，颧骨似有伤，三两道血痕。太爷爷认出，是谢三。太爷爷冷笑，三儿还跟以前一样不会走路呢，腰还是弯！

谢三挺了挺腰板，却还是不直，说，谢海，你一个酿酒的，跑这来干吗？别凑热闹了！佐藤大人说了，只和会武术的人比。谢三说着，在太爷爷面前竖起五根手指，压低了嗓子，五个，知道吗，村里五个练过的，都被打死了！

太爷爷一掌拍开谢三的手指，依旧喊道，佐藤，我来跟你比！

里面传出一句叽里呱啦的话，谢三弯腰跑了过去。不一会儿，谢三跑过来，请太爷爷进去。太爷爷依然昂首挺胸，阔步走了进去。祠堂已被改造，正中央摆了张八仙桌，两侧是牛皮沙发。一摞先祖的牌位堆在供桌西侧角落，供桌一角缺失。太爷爷握拳，手背青筋暴起。沙发上端坐一人，闭目。谢三的腰又弯了三分，矮着身子在沙发边也说了句叽里呱啦的话。沙发上的人，微微睁眼，觑见太爷爷，哂笑，伸出一根指头，指向太爷爷，说，你的，瘦太，不可以！谢三弯着腰，跑到太爷爷跟前说，回去吧，佐藤大人的意思是你太瘦，不堪一击！你，别不要命！还不快磕头谢恩！太爷爷没看谢三，喊道，佐藤，我跟你比！

银杏树下，擂台重建。

太爷爷紧了紧腰带，腰间挂着黑布袋。佐藤在谢三端来的瓷盆里洗净手，然后脱下土黄军外套，露出一件白衬衣，衬衣底部被扎进黑皮带束着的腰身里。佐藤伸出两掌，左掌在右掌手背擦拭一下，再九十度躬身，说，请！太爷爷左掌握拳，右掌摊开，右掌拍在左拳上，说，请！

佐藤飞来一拳，太爷爷双掌夹住。佐藤咬了咬牙，嘴角斜出一抹笑。

擂台上的比试，一轮比一轮激烈。银杏树叶落了一片又一片，运河水汩汩流淌。

佐藤被击得后退三尺，脚跟挨着擂台边缘，嘴里喘着粗气。太爷爷立于擂台中央，气息沉稳。擂台底下一片叽里呱啦，有几个不说话的则端起了机枪。佐藤甩了甩一头汗水，侧身，低吼一句叽里呱啦的话。擂台下一双手递来一把刺刀。已是正午，刺刀发出明晃晃的光。佐藤手握刀柄，刀尖冲前，对太爷爷说，你的，武器！太爷爷从腰间卸下黑布袋，台底一片死寂，除了咔咔扣动扳机的声音。太爷爷不慌不乱，扯下黑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节铁链，青灰色。底下爆出叽里呱啦的笑声，除了谢三没笑。

几番鏖战，太爷爷的那节铁链竟出奇得白亮。当太爷爷白亮的铁链打翻佐藤的白刀，也将佐藤打翻在擂台下时，太爷爷依旧站在擂台中央，气息沉稳。

台底先是一片死寂，然后是一阵阵咔咔枪声。太爷爷左手握拳，右手握链，双脚稳站擂台中央，冷声呵斥，滚出中国，你们这群强盗！子弹打不倒中国人！

鲜血从太爷爷洞穿的身上汩汩冒出，染红了白袜，染遍了擂台。太爷爷矗立擂台中央，站成了一面不倒旗帜。

三天后的凌晨三点，驻扎在谢家祠堂的日本兵全部被杀，他们死的时候，周围都是酒坛，他们的神色都露出谜一般的微笑。太奶奶后来告诉我爷爷，人是谢三带领全村老少去杀的，酒坛里的酒是太爷爷挑运河水酿的，河水做出来的酒醇厚、绵香。但，酒里下了毒。太奶奶还说，我们谢家本不酿酒，原先几十辈只在运河干镖局。谢家镖局的精神首要的就是保正义，还有，干镖局的哪有不会武的？

再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知，我爷爷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也站成了一面不倒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