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嫂心思烦乱，一宿没怎么睡。清晨刚合上眼，鸡就叫了，干脆起床。清晨的大运河堤静谧清爽，古老的运河在一层白色的水雾中隐现。大运嫂步行到枣园深处，一个小小的墓碑在紫花地丁中静默着，里面躺着大运嫂的独生女小荷。

五年前，小荷跟着父亲董大运到城里送货，总是带着梨涡笑容的女儿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董大运夫妻成了失独父母。

大运嫂坐在墓碑前，心思在枣园绿色的波浪里翻滚，红色的朝阳升上来，却照不进她的心。大运嫂在一茬又一茬枣花香里干枯下去，脸上的皱纹像大运河的水波，层层叠叠。

大运嫂烦乱，还因为另一件事。水草是董大运资助的农大女学生，假期来枣园实习。昨日，大运嫂看见丈夫董大运搂着水草，陶醉得像喝了新研磨的枣茶。水草比女儿小荷还要小五岁，董大运这个畜生，怎么下得去手！

大运嫂想，人心真是可怕的东西，心动了就变得这么无所顾忌。

水草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重病未死，捡回了一条命；因为治疗，家里欠了很多的外债，她要辍学的时候，又遇到了好心的资助人大运叔。水草趁着假期来到董大运的枣园实习，希望能给大运叔帮帮忙。

这是水草第一次见到董大运，年过五十依然身形笔挺。水草的心怦然一动，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似乎前世见过这个人。水草觉得自己天生就属于这里。当董大运将头埋入水草怀中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她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也看到了大运叔眼角滑下的泪滴。

水草想，人心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心动起来能改变一切。

董大运做枣生意，城里有他的枣加工厂，运河边上有他的枣园，采摘、卖各种枣制品，日子富足又安宁。小荷的去世像一把刀，腰斩了董大运的生活，他在痛苦里颓废下去，看不到任何光亮。

一年后，董大运开始资助贫困学生，他将每个孩子都当成女儿小荷，他觉得转出去的每一笔资助金都是给女儿用的。一条条的转账信息将失独带来的伤痛挤压到心的最深处。董大运不敢见资助的那些孩子，他害怕一看见那些年轻的面庞，就想到小荷去世时那张苍白的脸。

水草是个例外。水草的到来，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董大运内心荡起一层层涟漪。

董大运还沉浸在昨日的拥抱里，他听到水草的心跳，美妙而神奇。他沉浸在这种声音里不能自拔。董大运穿戴整齐，他答应水草今天要带她在运河边上转转。

谢家坝坚固而又沉稳，月牙形的黄褐色堤坝如同一位经历过无数次洪水洗礼的老者，处变不惊。

这一段运河堤是用糯米浆与灰土混合夯筑的，牢固无比。我女儿小时候就经常在这里玩，小荷枣园就是用我女儿的名字命名的。董大运看着水草说。

水草的胸脯起伏着，几颗小汗珠在她额头上闪着亮光，董大运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帮她擦拭额头。水草笑起来，董大运恍惚了，小荷，你回来了！他一把将水草揽入怀中。董大运再一次听到了让他沉醉的心动的声音。

董大运想，人心真是奇妙的东西，心动起来就想靠近。

大运嫂的心怦然破碎，那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像一把利刃，击中了她。

董大运急忙松开抱着水草的手，慌乱地辩解，你误会了。

大运嫂的手旋过董大运的面颊，指甲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划痕，血跨过久远的伤痛慢慢渗出来，晕染出一道淋漓的伤口。

女儿走了，我挣扎不出来，我无数次想跟着女儿一起走。大运嫂嘴角层层的皱纹在痛苦的咆哮里一条条断裂。

我放心不下你，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承受着失去女儿的痛苦。我支持你资助贫困生，我以为这样能减轻你的痛苦，我没想到，你，你却对水草动了心。大运嫂的手指向了水草，瘦弱的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董大运抱起妻子，妻子轻得像一片云，女儿过世后大运嫂的身子就空了。

大运嫂在病房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董大运胡子拉碴的脸。

我们离婚吧！大运嫂苍白的脸颊不见一丝血色。

董大运抓住妻子的手，喃喃道，我没对水草动心。我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她，因为小荷的心脏活在她的身体里，我就想多听听女儿心跳的声音。身材笔挺的汉子哭得像秋天里的一枚落叶，飘飘摇摇。

大运嫂愣住了，一行清泪缓缓淌下。

水草跨进屋来，重重一跪，当年我看到了小荷捐器官的新闻，我就知道，我体内跳动的心是小荷姐姐的，我没有勇气联系你们。直到我知道资助我上学的人是小荷姐姐的爸爸，我才下定决心来见你们，现在能不能让我喊你们一声爸爸妈妈？

大运嫂轻轻地点头，颤抖着说，孩子过来，让我也听听小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