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08日
第06版:06

扁豆花儿开

郭之雨

阳光明媚的早晨,槐树凋落叶片,树骨驮着沉重的年轮。我牵着牛,在运河畔古旧街巷里走,一家,一家,一家,就看到二奶奶家的篱笆。篱笆上,从春天花事不断,到现在只剩下仅有的扁豆花了。

一篱秋色,豆花最美。

秋越深,扁豆花越是繁盛。

二奶奶坐在院子里,眼里掏出一片广阔的孤独。风继续吹,撩起她额头的散发,吹着阳关下的影子和时间。

牛仰起脖,“哞”地一声,咯咯咯的鸡叫,也掺杂进去。二奶奶不抬头,喊着我的乳名说,我一会儿摘些豆角,等你放牛回来,别忘了捎给你娘,让她开水淖,摆院子里晒,干了储存起来,留着冬天给你炖肉吃。二奶奶笑笑,二奶奶细眉细眼,是个好看的奶奶。

二奶奶只种了一棵扁豆,就是为了几朵花开,和一架藤的缠绕。

这一棵扁豆就能翻天。

藤蔓援了篱笆向上攀爬,到顶又斜了延伸,翠绕花缀,花落豆荚生,起初很小,慢慢变大,若蛾眉,若弯月,花开开谢谢,豆荚也是大大小小。

扁豆在乡村算是俗物,多如草芥。我只觉得好看,在秋天是一道缤纷帷幔,绿云里飘紫雾那样,走近,总闻得有股膻味,我不食就厌。

回来时,正看到二奶奶兜起围裙,踮着脚尖,一嘟噜一嘟噜地摘。她头顶有一片云,似乎袅袅从她发间绕过,顽劣的风窜进叶蔓,豆架飒飒作响,一朵紫莹莹的豆花飘落,紫蝶一样停留在二奶奶斜襟上,她用手去掸,我看到一只黑萝卜段一样脏兮兮的手。

二奶奶从篱笆上把豆角递过来,我把它放到牛嘴边,牛只是闻闻,便甩开头。脏手摘的豆角,牛都不吃,我“啪”地摔到地上,我听到了二奶奶那颗心的破裂声,她站在那里,站成一截篱笆墙。

那时我小,二奶奶脚小,二奶奶定定地看着我牵着牛走。

饭桌上,我独自炫耀,下一秒,先是爸爸大怒,他嘴张得瓶口那么圆,蒲扇大的手在我面前晃。后是妈妈右手指杵着我脑门说:“你啊你啊,二奶奶可是一个村的二奶奶,给你吃你就吃,这样她才会高兴,记住没?”

妈妈没说完,急遑遑跑出门,二奶奶屋里,妈妈抱着那兜扁豆角,看二奶奶一眼,觉得还不够,又看二奶奶一眼。真想不透,二奶奶拿着破扁豆角当宝,妈妈拿着二奶奶当宝。

如果非让我在爱和美食之间选择,我选择美食。有些爱,也许会改变。而美食,从不说谎。

我吃扁豆角,是在误吃扁豆馅饺子之后。妈妈把豆角切成丝,放了鸡蛋,放了虾仁,放了鲜木耳,出锅,小月亮样对我充满诱惑。小素饺,吃一个,满口生香。当时生了一个念头,该去给二奶奶道个歉。

后来听说,二奶奶是军属,国家安排她去福利院享福,她离不开乡情乡景乡愁,她只有活在鲜花绿叶里,心才会姹紫嫣红。

二奶奶的小院,总是叙说着不寂寞的故事。院子里的那畦韭菜依然红根,绿叶儿,南墙根的月季,素净淡雅。一种小野花,撑开生命之伞,喷涌的花朵星星点灯一样。二奶奶身子佝偻了,坐着马扎,靠着门口,满头白发,被妈妈梳得一丝不乱。

这个秋日安静,只剩下阳光和扁豆花。

二奶奶家篱笆倒了,整个院里的扁豆繁茂起来,豆藤像玉带,丝丝连连,豆花串成风铃,摇醒秋的旋律,花也不是单色,有紫,有粉,有青,尤其白色,如雪,于清风中,自顾自白着,素着,美着,走向人生的妙处,而二奶奶却再也看不到了。

春去夏至,每年种扁豆,看它们悄悄爬成架,里面藏着人间烟火,还藏着二奶奶的音容笑貌,还藏着给我干豆角炖肉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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