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欲雪的时候，白寅从滑雪场下班，正赶上大寒节气，寒流四溢。白寅那件穿了四五年的羊毛衫无力温暖他的脖子，一股寒气裹挟着他穿越运河桥。白寅照旧看见河上那条贯通南北、绵延万里的玉带。白寅快步钻进屋里，他一身的寒气瞬间扫荡了半个客厅。

期颐之年的祖母白驹驹看见白寅哆嗦的样子，唠叨着，嗔怪他穿得薄。白寅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脱衣换鞋。就在白寅换鞋的时候，白驹驹在他脚下放了一双棉鞋。白寅看见，那是一双黑红相间的棉鞋，鞋面印了一只拙朴的红色小老虎，老虎额间是黄线缝的“王”字。白寅噗地笑出声，说：“奶奶，哪来的棉鞋呢？是我这50多岁的人穿的吗？”白驹驹的身子弯成一张弓，折回沙发角坐下，有些生气，说：“你忘啦？仔细瞅瞅，不就是当年你自个儿从南边寄家来的吗？那会儿你在信里还特别说明，等过年的时候给孙子白寅穿呢。可我一看这鞋码忒大，白寅才九岁，哪穿得了，我就把鞋放箱底了。也就你自个儿能穿！”

得了，奶奶的记忆又开始作乱，又把我这个孙子当作儿子啦。白寅在心里跟自己说完这句话，故作轻松地拿起棉鞋，翻过来调过去地看。末了，他说：“记得，记得。”他的心里却是一阵叹气，哎，鞋子完好无损寄了回来，父亲却牺牲了。父亲如果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现在就能共享这盛世繁华了。

白驹驹继续唠叨：“这棉鞋是你喜欢才往家寄的，也是你想白寅了。多不容易啊，那会儿你走的时候，白寅才四岁。五年后家里收到这鞋，那年正是虎年，你还在信里告诉白寅……”

“虎年就得虎虎生威，龙腾虎跃！”白寅抢着祖母的话茬说。

这是不应该忘记的。白寅在心里说着。当年父亲白马在这鞋里还夹了一封信给他，希望他今后努力学习，努力奋斗，像老虎一样充满力量和智慧，为建设新中国而贡献自己全部的力量！

一时间，屋里的暖气将白寅带来的寒气驱散得无影无踪。白寅身上充盈着温暖，他见沙发上的祖母打起了盹儿，赶紧把小老虎棉鞋收起来，蹑手蹑脚走进里屋，将鞋子放进祖母床铺底下的一个木箱里。

晚饭的时候，儿子白刚拿回家一包袜子，大家围过去看，都乐了。因为，袜子都是鲜艳的红，每只袜子侧面都赫然织着一只大眼黄老虎。

“我要一双！”“我要两双！”两个孙子冲白刚嚷嚷。白寅见了，笑着走过去替白刚分发袜子。给白驹驹，白驹驹脸上的笑挤进一圈又一圈的皱纹里，说：“这小老虎怪好看！”给大孙子，大孙子今年七岁，白寅让他说几个带虎字的成语，不料大孙子一口气说了十个。白寅情不自禁给大孙子鼓掌，掌声持续很久才停。小孙子三岁。白寅故意把袜子举高，小孙子蹦跳着去够。孩子越小，可爱劲儿越足。白寅给小孙子出难题：“今年什么年？”小孙子脱口而出“虎年！”白寅继续“发难”：“真棒！那你做个老虎的样子看看？”小孙子还真就在客厅中央表演了老虎的样子，将外套帽子往头上一扣，张开十指，做出从脸颊向外拨的姿势，口中发出低吼声。白寅和一家人都乐得哈哈大笑。

小孙子表演完，白寅坐沙发上陪祖母看电视。儿子白刚也挤了过来，对白寅说：“爸，滑雪场的活儿又累又冷，别去了，过完年去我厂子里，甭干活！”白寅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笑着说：“你甭惦记我，我不累。你那厂子你就好好管理，我是不会去的，需要的都是高技术人才，我没那个能力，不占位置。滑雪场整理雪橇的活儿不累，我心里暖着呢。等开春，还有夏天，我还得去运河生态园修剪花木，我不累，干那些活儿是我的长项，我心里得劲儿！”

白刚的劝说无效，只好笑说：“得了，算啦，越老越爱折腾！”

白寅抱起小孙子，举高，也笑说：“对喽，生命就在于折腾，生活才龙腾虎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