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扒开条缝，起雾了。

雾像漫天泼下的奶，糊住了近处的草，远处的树，还有那群把头扎进翅膀里睡觉的大雁。那只站在高岗上转动脖子四处瞭望的值更雁，见雾还在一卷一卷地涌来，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大雁们被吵醒，看到漫卷的雾，也跟着伸长脖子叫，亮开翅膀呼扇，把雾惊得四处乱窜。

老王在岸边掩体里蹲了半宿，等的就是这一刻，对焦，拉近，先是瞄准闹腾得最欢的那只值更雁，食指摁下，咔嚓。接着捕捉下一个目标，咔嚓。两只一起瞄准，咔嚓。大雁们都动起来了，瞄准一群，咔嚓、咔嚓、咔嚓，一通扫射，捕获的大雁不计其数。老王兴奋得手都抖了，还在不停地瞄准、扫射。

显示器里突然冒出一只手，蛇一样在草丛中潜行，悄悄靠近一只大雁的长腿。老王急了，一跳而起，高声断喝：住手！

老王的动作太大了，把掩体顶棚顶塌了。老王的声音太响了，震得草都簌簌直抖。那群刚睡醒的大雁被惊得扑啦啦腾空，全飞走了。

一位少年气咻咻冲来，“你赔我大雁！”

老王发觉刚才有些失态，尴尬地抓抓头皮，反守为攻问少年：“你干吗抓大雁？你不知道大雁是野生动物受保护吗？”

少年不回答他的问题，两眼恶狠狠瞪着他，要他赔大雁。他继续跟少年讲道理，少年双手捂耳朵，不听，一声接一声地喊：赔我大雁！赔我大雁！老王生气了，虎起脸刚要发火，少年咧开大嘴呜呜地哭起来，说他奶奶病了，奶奶说过，大雁最补身子，他要让奶奶吃大雁。老王叹口气，夸少年是个孝顺孩子，答应赔少年一只，并冲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少年不哭了，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迟迟疑疑地伸过手指跟他拉勾。

太阳出来了，雾很快被吸干。那群大雁没飞多远，就在相隔不远的河里嬉戏。老王对少年说：“告诉你个秘密，我也抓过大雁。”少年惊奇地瞪大眼睛，“真的吗？那你为啥还管我？”老王长叹口气，讲起他跟大雁的故事。

大运河两岸的人们都喜欢鸟，很少有人打鸟的主意。河边野鸭、白鹭、大雁等水鸟飞禽多得不计其数。然而，到了那个饥饿的年代，囤里瓮里没粮了，河里的鱼虾捞光了，田里的野兔打没了，人们饿得眼睛发蓝，草根、树叶、树皮等凡是能下肚的东西都弄来吃了，河边的水鸟飞禽还能放过吗？鸟枪、渔网、弹弓一齐上，鸟羽纷纷落下，水边到处是鸟的哀鸣。鸟纷纷逃亡，没多久，几乎绝迹了。河没了鱼虾，没了鸟，冷冷清清，就像死了一样。

这天傍晚，老王在河边草丛中捉蚂蚱，眼前忽然一亮，发现了一只大雁。这只大雁能够存活下来绝对是个奇迹，他不知道它为什么还没逃走。大雁十分警觉，绕着河边飞了好几圈，才落到离他很远的草丛深处。老王知道大雁一旦选准了夜宿地，轻易不会变更。于是第二天偷偷在草丛边上挖了个大坑，用草蒙好，蹲进坑里。等到夜深，大雁熟睡后，他伸手抓住了它，绑住翅膀和双腿，背回家。大雁被勒死了，剖开肚子，有两枚软蛋，淌出金黄的汁液。老王明白了，大雁妈妈是想生下宝宝，再带着宝宝飞走。那天他家满屋子肉香，他却伤心起来，一口没吃，跑到河边发呆……

这些年，大雁又飞回了大运河，成了这里的风景。老王想，假如不捉住那只大雁，它会生出多少只大雁呢？说不定今天这里就会有它的子孙。他悔恨自己曾经的荒唐，绝不容许再有人祸害它们。老王拿上相机，每天蹲在这里，拍大雁，守护大雁。

少年接过老王的相机，一张一张翻看他拍的大雁，朝他竖起大拇指。

老王笑了，带少年回到城里，去家禽市场选了只跟大雁毛色相似的大鹅，送到少年家，亲手为少年的奶奶炖了。

次日清晨，老王身边多了一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