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4月01日
第06版:06

爷爷的故事

温故

梧 桐

爷爷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宣传工作者,当时人称说书先生。爷爷领着他的徒弟,推着独轮小车走村串乡,给人们带来欢乐和精神享受。《济公传》《包公传》《杨家将》《三侠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爷爷都能背得滚瓜烂熟。爷爷富有表演天赋。他唱的木板大鼓,字正腔圆,高亢凄婉,余音绕梁。再配上惟妙惟肖的肢体语言和丰富到位的面部表情,绝对不逊于后来崛起的单田芳。在那个没有收音机、电视机、电影、手机电脑的时代,爷爷还拥有众多“追星族”。往往在一个村里一住就是两三个月,下面的村子就不停地来催,爷爷才能带着徒弟在恋恋不舍的送别中离开。

从记事,就知道爷爷是县文化馆曲艺队队长、省曲艺协会会员。爷爷吃商品粮,享受国家干部待遇。可在三年困难时期,爷爷首先响应国家号召,把户口迁回村里。爷爷户口的变化,很快体现在我家餐桌上,先是见不到白面,后来连高粱、玉米面也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糠菜、榆树皮、麻瓣芽子。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爸爸相继因营养不良,浑身浮肿而去世。五世同堂的家庭,一下子失去了两代人。

“文革”时,爷爷不再说书了,还差一点儿被打成牛鬼蛇神。爷爷回家务农,已经50多岁的他扬场、簸簸箕、提耧下种……样样精通。

爷爷告诉我,人活在世界上,应该多会几手儿,多长本事,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爷爷还是当地有名的乡村医生。爷爷看病用的是土法、中药,凭的是经验和高超的技艺。像小孩长痄腮、长疖子等,爷爷一贴膏药,就会药到病除。这膏药对跌打损伤、风寒麻木等病症,也都有奇效。平时爷爷把膏药熬好放在阴凉处,在病人来求药时,爷爷就用手沾上唾液把药捻得软软的,给病人贴到患处。爷爷的膏药不仅止痛消炎,而且不耽误病人劳作。

记得有一次我在知青点割麦子时,手上磨起了水泡,水泡破了里面又磨起了泡,这叫重泡。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抹了紫药水,越抹越厉害,结果重泡发炎化脓疼得钻心,肿得老高。知青点离家远,只好去县医院,找高中同学。老同学拿起锥子,特别认真地把我手上的重泡一顿猛剜,说是得把脓水和已经变质的腐肉挖下来,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地好起来。我疼得满头大汗,嘴唇咬得鲜血淋淋,差点昏死过去。老同学却告诉我,这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医院里也都是这样给病人治病的。

我真后悔到医院里受这份洋罪。爷爷看这一类的病,从来不让病人痛苦难受,只要把膏药贴上,膏药的威力足以能把脓水和腐肉剥离出来,发炎化脓的患处,会慢慢长出红色鲜嫩的好肉来,这就是爷爷膏药的神奇。

说起爷爷的膏药,还有一段令人激动的传奇故事。

有一年,爷爷说书住到一个村子里3个月没挪地方,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听得入了迷。一天,爷爷在说书结束回到住处时,一位老者领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等在门口。老者一见爷爷就对孩子说:“快跪下认师父!”孩子跪在爷爷面前,跟爷爷说:“师父,您要不认我这个徒弟,我就不起来了。”

老者告诉爷爷,这孩子是他的孙子,从小失去父母跟着他过日子,虽然是个瞎子,但心里不钝。眼看我就老了,为了这孩子的出路,你就行行好收下这个徒弟吧,我替他地下的爹娘给你磕头啦!说着老人就要跪在爷爷的面前。

老者临死时,把家里的祖传秘方交到爷爷手上,对爷爷说:你是个好人,这个你收下,一定会有用的。我把这个孩子也交给你,就当是你自己的孩子吧。从此,家里多了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伯伯。

为了能让徒弟们吃上饭,爷爷又当上了货郎、石匠。晚上说书带徒弟,白天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花样子,以及各种日用品。爷爷自己置办了一套打磨的工具,锤子、錾子等一应俱全。爷爷能将磨钝的石磨,打磨得锋利如初,以提高磨面子的效率。

爷爷的这几个徒弟,个个勤奋好学,聪明伶俐,特别是那个双目失明的徒弟,更是悟性高、记性好、学得快。几年下来,就能挑摊儿自己干了。

爷爷在秘方的基础上发扬光大,把本来就治一种病的膏药,经过添加或减少不同的药材,做成了能诊治不同病症的多种膏药。爷爷还根据自己多年来的实践,发明了不少的偏方、药方,调制了多种制剂,像黄水疮、湿疹、烫烧伤、伤风头痛之类都能治愈。还有爷爷用自己研制的中草药诊治牙疼就是一绝。人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但再厉害的牙疼,爷爷的一副草药保准见效,甚至能去根儿。特别让我感到神奇的是爷爷的诊脉技艺。爷爷在给病人看病时,总不让病人先说病情,他通过把脉就能确诊病症,并能找到得病的根源,就连妇女是否怀孕、孩子是男是女都能诊断清楚。

爷爷看病,只收本钱,遇到生活困难的老百姓,药品白送。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爷爷确实给人们解决了不少难处。爷爷受到乡亲们的尊重和爱戴,逢年过节乡亲们拿来罐头和自家的鸡蛋,但这些东西他从来都舍不得吃,都成了我和弟弟们的美味佳肴。

爷爷特别器重我,总想把他的手艺传给我。可那时的我心高气傲,总想到外面闯荡世界,干一番“更大”的事业,对于爷爷的愿望总是不大理会。后来,爷爷老了,他老人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终于有一天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老人家的愿望也就成了难以弥补的天大遗憾。

爷爷是82岁的时候离开我们的,走得很安详。弥留之际,他攥着我的手,脸上似乎露出了微笑。他是告诉我:虽然我没有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但总归没让他老人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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