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运河自西南蜿蜒而来,与运河区姚庄子村短暂相拥又转向东南曲折流去。姚庄子村现存一块断裂的古碑,字迹大多漫漶,隐约能识别“(重)修流佛寺碑”“青县僧会……常敬”“大明嘉靖十二年戊戌春三月丙辰”等字样。这通古碑是名刹流佛寺唯一的历史遗存。
年近九旬的狄堪生是村中唯一能说清流佛寺来龙去脉的人。提到流佛寺,他暗淡的眼神现出熠熠神采,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这个伤疤是歪脖石佛留给我的……
传说,旧时运河发大水,一尊歪脖石佛自下游逆流而来,至此停驻不前被打捞上岸。这个传说略显俗套,但因石佛而建寺却是事实,寺名流佛寺。又自南方采买数船石料,聘请工匠雕刻释迦牟尼佛、观音、文殊菩萨及十八罗汉像。这是元代至正年间的事。此处东南里许,运河有段险滩,常有船只被卷入旋涡,名流佛寺险滩。流佛寺的名声随运河不胫而走。
流佛寺香火旺盛,乡亲们遭逢坎坷或有难心事都愿说与歪脖石佛听,把对美好生活的祈盼也倾诉与他。歪脖石佛不再是高高在上受人香火的神佛,更像乐善助人的邻家长者。
光阴流逝到明代,燕王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旷日持久,津南鲁北一带的百姓惨遭屠戮,几无遗孑。幸运的是流佛寺安然无恙。
永乐二年(1404)官府移民,山西姚姓迁来,在流佛寺西北建姚家庄。明万历至天启年间,张、任、孔等姓迁来,在流佛寺东北建村。村庄轮廓酷似牛头,名牛头庄。清康熙年间,牛姓自牛洼东迁来居于流佛寺周边,村名流佛寺。数百年间,狄、孙、夏、肖、朱等诸多姓氏陆续加入,促使三个村庄环绕流佛寺连成一片,渐渐形成姚家庄(今姚庄子)的统一称谓。
时光流逝到1934年,就是狄堪生出生这年,区立姚家庄初级小学已经设在流佛寺内。利用寺庙办教育是民国初期的普遍模式。
此时的流佛寺有前殿、后殿、东西厢房,仍具规模,古槐苍郁遮蔽寺院。寺门两侧各有一通古碑,立于巨大的赑屃之上。碑上的字苍劲质朴、古拙浑厚,有人拓了碑文当字帖用。前殿供奉三尊石佛。释迦牟尼佛居中,体型高大,佛首螺髻,面容恬静安然,超然尘世。更有奇特之处,手拍石佛会发金属声响,人们亲切地称其“石佛爷”。两侧为观音、文殊菩萨像。后殿所奉神佛颇多,一尊盘膝而坐的思维佛年代最久,也就是传说中从运河逆流而来的石佛。其高约6尺,法相庄严,头颈向右肩稍倾,双手合十贴于右腮若思考状,乡亲们亲切地称之歪脖石佛。流佛寺也有了极具烟火气息的名字——歪脖流佛寺。
狄堪生清晰记得他入学那天,大人们七手八脚从后殿向外抬神像,他跑前跑后看新鲜。忙乱中出了意外,狄堪生被歪脖石佛挤伤了一根手指,滴滴鲜血落在地上,老师赶紧帮他包扎伤口。手指留下了疤痕,他也将流佛寺烙印在心间。
流佛寺东面有个半人多高的青砖台子,上面挂着一口锈迹斑驳的大铁钟,三人揽臂不能合围。敲响铁钟,十多里外的纸房头能听到声响。钟上有铭文,但没有人留意是什么内容。
流佛寺毁于何时?或说1947年,或说“文革”期间,应该是把毁寺与毁石像的时间混淆了。“石佛爷”曾被转移到学校办公室,用一张毛边大纸遮挡面貌,学生进办公室须仰脸才能看清石佛,佛首几乎顶着屋檩。“石佛爷”、罗汉像最终被砸毁,碎石垫了坑塘。歪脖石佛被村民埋入土中隐藏,后不知所终。兴盛一时的名刹流佛寺,仅嘉靖年间重修时的一块古碑残存至今。
世间万物有生就有灭,有兴就有衰,是千年不易的道理。但姚庄子人再提起流佛寺,依然念念不忘亲如乡邻的歪脖石佛,不忘容貌恬淡安然的“石佛爷”,不忘声闻数里的大铁钟,不忘遮蔽寺院的古槐,终成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