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怡

卡尔维诺关于“经典”给出的定义之一是：“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重刷剧集《山海情》，除了再次被深深打动，也想起了这句庶几为金科玉律的文学标准。

也许，这部扶贫题材连续剧，自2021年初上线，便收获了无数“良心剧”“爆款”等赞誉，以及豆瓣至今居高9.2分的好评，亦很有可能经受住时间的检验，成为一部品质与口碑齐飞的经典剧作。如果说，曾被真实和艰难选中的一批人，在极为困苦的物质条件下，凭借拓荒精神和对我党政策的坚定信念，创造性地开凿出一条脱贫之路，成为光荣与梦想的劳动实践，那么，在其中呈现出的具体而微的个人，是历经了怎样的挣扎与困惑，有着怎样的得与失、荣与辱呢？有关人的境遇，从来都是值得书写、有待发现的文艺命题，《山海情》正是这样一部对准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紧紧抓住“人心”这个关键词，塑造出面貌各异的众生相，从而捕捉到一代人生生不息的创业史、心灵史的好作品。

山。1991年，素有“苦瘠甲天下”之称的西海固，迎来了“吊庄移民”政策，宁夏政府为解决贫困地区民生问题，决定把一部分人从山区搬迁到银川附近的平原。从海吉县农机站借调到吊庄办的年轻人马得福，去县政府报到的第一天，便接手了这块烫山芋，随工作遭遇阻碍的张主任，回村动员参加“吊庄移民”又跑回去的乡亲。干沟乡涌泉村是马得福的家，村里第一批参加搬迁人员10户返回7户，借张主任之口，我们得知，相隔400多公里之遥的目的地玉泉营可谓“戈壁荒滩，没水没电，还时不时刮一阵沙尘暴”，远景规划图里的“塞上江南”之说虽美好，但对于祖辈生活在山里的村民来说，无疑是无从想象、也无法体认的虚构乌托邦。“未来是啥？未来就是还没有来嘛。”保守派李大有的话代表了大多数村民的心声，却仍有少年梦想逃离大山，有老支书这样的长者愿意再酬壮志。马得福在懵懂中意识到：只有吃得苦，肯开拓，跟着党的政策向前走，才有可能迎来光明。这是信念的开端，但信念宛如星光，斑斓却触不可及。真正穿越大山，驻扎在一无所有的戈壁滩上的人们，依靠的是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和贫苦重负下的坚忍不屈。从无到有，从贫到富，以涌泉村为代表的移民吊庄百姓从开荒建居所，到通电、建水库、修桥修路，种田、打工、种植蘑菇……每一步都举步维艰，有如翻山越岭，却始终步履不停。想一下水花搬迁到戈壁滩的画面，拖家带口，一步步连走了七天七夜，这个外柔内刚的女人真正代表了西海固人民被大山塑造出的坚毅勇敢的品格，而签字后的水花说，从没感到过自己这么金贵、朴素的话语细品之下使人动容：那是份荒山土沟掩不住的明亮心性，是自强自立的人从内心生发出的底气，是劳动赋予人性高品质的尊严感。

海。1997年，白麦苗乘上通往福建的专车，她的目的是去那里的工厂成为一名流水线女工。和车上所有从未见过海的女孩子一样，她怀揣对崭新生活的好奇和期待、对家人不能割舍的牵挂，以及对恋人得宝的思念。在那里，女孩子们接触到了护肤品和花裙子、港台歌曲、舞会和来自年轻男性的爱慕，这一切使得生活的颜色鲜亮起来——当然，更有来自车间主任的严苛考核，她们必须苦练劳动技能去升级闯关。这是东西部对口协作战略部署中，福建对宁夏帮扶工程里温柔的一个折角，也是该剧重要的一条故事脉络。另一条平行的故事脉络里，富于冒险精神的得宝，在历经外部世界的磨难回到闽宁村后，凭借聪明勤奋，在福建农业专家凌教授的指导帮助下，率先种植出第一批蘑菇，迈出了致富第一步。这里，无论是吴书记、陈县长还是凌教授，这些来自福建的扶贫人员，都在实地触摸过西部人民坚硬的贫苦后，真切地用智慧和行动来积极帮扶当地早日脱贫——用大海般的宽广来形容他们的奉献精神，不为过。可以说，东西部人民在这篇奋斗史里，既承载着山的坚毅，又奔赴着海的辽阔，而两者一朝相逢，就注定汇集出时代巨浪里不可替代的勃勃生机。

情。1991-2016年，《山海情》作为一部现实题材正剧，展现了二十几年来，一群人奋斗出富足的生活，创造了家乡的水土重生，成为当之无愧的“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的时代典范。而此剧之所以打动人心，核心要素在于人物的真实，以及情感的真实。剧中每个角色，丝毫没有被脸谱化或标签化的痕迹，他们用自身的明亮以及晦暗，在各自的爱恨情仇里产生情感羁绊。当人物被足够地尊重和体恤，连接彼此的情感纽带便分外真实可信，归置在日常里的亲情友情爱情等不同形态的情，才使得脱贫成为珍贵的生活记忆，而不是口号，彰显出内里饱满的情感力量。当我们说，被某个细节深深感动时，那必然是对准现实的焦距而挖掘出的真情实感，让我们骨子里共通的情感，境遇得到了理解和释放，这时，“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才作为高维度的爱，托住了世间情谊的现实普遍意义。故此，连接山与海的那片情谊，才会那样的朴素与深沉，又是那样的自足和充满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