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杨金丽
她是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国家艺术基金会首届评委,也是沧州戏曲界唯一一位国家一级演员。对观众来说,她的美更多地存在于戏台上。大幕拉开,一个个美丽端庄的古典女性轻移莲步,那指梢眉间的情愫暗转,那唱念做表间彰显的戏曲张力与魅力,让人久久难忘。
卸了妆,她是个爽快、利落而简单的女性,简单到生命中所有的兴趣和关注点都在京剧上。如今,退了休的她,仍奔波在各个票社、学校间,为弘扬京剧默默做着事情。
她就是著名京剧演员刘萍。
前不久,央视《名段欣赏》播出了她的精彩演出。人们发现,原来,这么好的京剧演员就在我们身边。
生而爱戏
刘萍是天津人。受喜爱京剧的父亲影响,她渐渐爱上了皮黄。1969年,还在天津佟楼中学读初二的刘萍,被黄骅京剧团招为演员,第二年就被调到新组建的沧州地区京剧团。
刘萍悟性高,嗓音又宽又亮,还带着甜美的水音,是个难得的好苗子。然而,她此时已18岁,没有一点儿基本功,而京剧演员最看重“童子功”。
“能不能吃这碗饭,全看她自己了。”剧团里的老演员说。按艺术规律来说,18岁练功,的确太晚了,但不是没有先例。前后“四大须生”中的言菊朋、奚啸伯开始都是票友,最终成为一代京剧大师,都经历了这样一个阶段,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大城市长大、初涉京剧的刘萍,能吃得下这份苦吗?
那时,刘萍向剧团的刘少泉老师学武功,向李文英老师学文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苦练。老师要求的踢腿、涮腰、跑圆场等的次数,她常常自我加压到双倍,甚至三四倍完成。等到其他演员来练早功时,她早已练得大汗淋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来暑往,日日如此,刘萍功力大进。1975年,剧团排《杜鹃山》,她当上了D组的柯湘。D组几乎没有演出机会,但她不气馁,该怎么练功还怎么练功。一个偶然的机会,A、B、C组都有事不能演出,领导硬着头皮安排刘萍连演两场。演出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从此,她被编入A组挑大梁。她唱念做打全面发展,进步飞快,渐渐成为剧团的骨干演员。1977年,开始恢复演出传统戏。对刘萍来说,这又是新挑战。在复演的《逼上梁山》中,她饰演林娘子,其指法、眼神、身段、台步等,都和现代戏完全不同。刘萍再当小学生,最终圆满完成了任务。
博采众长
1978年,京剧团决定排演《雏凤凌空》,主角杨排凤的重担落在了刘萍身上。这个角色不仅有大段的唱,还要耍剑套、棍花、穿大靠,是一个很吃功夫的角色。
越是艰难的角色,越是能激发刘萍的豪情。她每天剑棍不离身,人累瘦了,功练熟了。一个月后,《雏凤凌空》公演,大获成功。
上世纪80年代,京剧《潇湘夜雨》轰动戏曲界,沧州京剧团欲排演此剧,女主角张翠鸾,非刘萍莫属。这是一部高难度的新编戏,一般演员很难完成。刘萍和同事们下笨功夫、苦功夫,夜以继日地排练,不到一个月即公演。张翠鸾一登场,观众立刻“炸了窝”:她扮相甜美,唱功圆润动听,表演细腻,唱做文武兼备。尤其在“刺配”一场戏中,她身戴枷锁,迎着闪电雷鸣,冒着凄风苦雨,以一段高亢激昂的唱腔,充分表现了角色悲愤哀怨的心情。圆场、搓步、翻身、抢背等大幅度的动作一气呵成。最后一场有一段极见功力的唱,刘萍声声血泪,如泣如诉,感人肺腑,很多观众动情落泪。1986年,河北电视台将此剧拍成戏曲片,多次播出。后来,刘萍还以此剧参加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奖赛,获荧屏奖。
这段时间,戏曲艺术在全国空前高涨。袁世海、厉慧良、钱浩亮等名家多次来沧。刘萍有幸与他们同台,技艺大进。1985年,程派名家李世济来沧演出《锁麟囊》,大获成功。刘萍特别喜欢这出戏,她和同事们看着录像带日夜赶排,最终公演。当《锁麟囊》演出海报贴出后,戏迷们震惊了:“宗尚学梅的刘萍这次要唱程派戏?”因为戏曲界几乎没有这样的先例。京剧流派众多,每个流派有各自的风格,也各有传人,一般很少唱其他流派的戏。很多观众抱着怀疑的态度走进了剧场,看完戏后,纷纷竖起大拇指:“还真是很有程派韵味!”
从此,《锁麟囊》成了刘萍的保留剧目,无论到哪里,只要贴演此戏,肯定火爆。有人善意提醒她:“演了程派,嗓音容易受影响。”她答:“我是一名地区级剧团的演员,演出对象是广大农民。他们要看异彩纷呈的剧目,可我们没有那么强大的演出阵容,所以就得学演各个流派的多个剧目。”把观众的需要看得比自己的艺术道路还重要,这就是刘萍。
更上层楼
拜师京剧名师杨荣环先生,是刘萍艺术道路上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杨荣环从小拜尚小云为师,后来又拜梅兰芳为师,他的梅派戏醇美,尚派戏地道,是京剧界公认的大家。
在京剧名家孙毓敏的介绍下,刘萍有幸结识了杨荣环,并深得先生喜欢。1991年3月21日,她拜杨荣环为师。拜师仪式隆重又简单:杨荣环与众多京剧名家在北京演出《四郎探母》后,谢幕时,孙毓敏上台宣布了拜师的消息。刘萍手捧鲜花,兴奋地走上舞台,在杜近芳、谭元寿、叶少兰等艺术家们的见证下,向杨荣环深深施礼致敬。台上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不久,刘萍接到参加省文艺汇演的通知。杨荣环建议:以尚派代表作《失子惊疯》参赛!一向敢闯敢冲的刘萍,这次却胆怯了:“老师,您是高山,我只是一株小草。面对您的艺术,我只有仰视,不敢企及……”杨荣环说:“我了解你,只要踏实苦学,肯定没问题!”
老师的话给了她信心。她贴身跟老师学艺,眼神、水袖、台步、唱腔……卧鱼、三起三落、圆场……每天早晨5点,那年37岁的刘萍准时起床练功,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都用在了练功上。吃完饭短暂的休息时间,她也不闲着,站在门框边耗腿……她从这出戏受益良多,从此跨入了艺术的新天地。在之后的新编剧《任尚仁外传》《老嘎爷挡车》《焦裕禄》《孔繁森》中,她饰演的角色都有不俗的表现。
虽然是剧团的台柱子,刘萍却从没架子,演出时,和大家一起装卸车、搬运道具。人手不够时,她也演配角,有时还扮宫女、跑龙套,一天两三场,从不叫苦喊累。一次冬天演《玉堂春》,为了演出效果好,她里面仅穿一件薄毛衣,跪在土台上迎风演唱,下了场就得了重感冒。老百姓不知情,非要看她主演的《秦香莲》。她拔掉输液的针头,化妆登场。
痴心未变
上世纪90年代,戏曲不景气的大气候直接影响到沧州。万般无奈下,刘萍和同事们一起,开始了南下温州的演戏之行。那是1994年的初春。谁也没想到,刘萍的到来,在温州引起强烈反响。温州人原本只看武戏,文戏几乎没市场。刘萍的《潇湘夜雨》《凤还巢》《状元媒》……一出出唱做俱佳的大戏,让南方观众大开眼界,刘萍也开了首演文戏的先河。观众们奔走相告:“沧州有个女演员,她的戏太好看了!”在这里,她再一次感受到一名京剧演员的价值和尊严。
2000年,刘萍因病做了手术。手术很顺利,但家人不愿让她再登舞台。她说:“不登台,艺术生命没了,这真要了我的命!”不久,她又一次南下。“一次次去南方,我是舍不得舞台舍不下戏。”她说。
2018年,沧州京剧团时隔多年又重新在家乡的舞台上演出。退休多年的刘萍主动请缨:“只要沧州观众需要,我就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大幕拉开,刚一亮相,还没开嗓,她就赢得一阵阵碰头好。声声京韵中,她还是《四郎探母》中的肖太后,还是《玉堂春》中的苏三。一时间,万千滋味涌上心头。回望几十年前,当时稚气未脱的她,也曾演过这两场戏。
岁月易逝,粉墨不老,红氍毹上留下的,是超越时光的美的力量。如今,她依然在为京剧事业奔忙着。不知不觉间,她病愈已安然度过22年。这场曾被视为威胁身体健康的病,也成了她生命中的小夜曲,虽也曾起涟漪,但终究不改动人心弦的美丽乐章。这乐章,一半是京剧,一半是她自己的生命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