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6日
第06版:06

马五垛子

白世国

清代的沧州最出镖师,高人尽多。

有个姓马的镖师世居南门外,早年承袭父辈在天津三岔口开办的镖局挣了五垛银子。五垛银子有多少?应该是个不小的数目,不然“马五垛子”也不会成为他的绰号,淡没了本名。

清末,铁路、银行兴起,镖局风光不再,马五垛子返乡改营粮栈,销往天津、通州等地,获利甚多。彼时,沧州是运河上重要的粮食集散地,码头的粮船首尾相连,樯帆如林。

师兄弟开办把式房,常请马五垛子指点拳法。有天晚上,徒众再三央求马五垛子展示功夫。马五垛子推辞不过,说:“你们每人刺我三枪,谁刺中我,我请他喝酒。”徒众担心误伤,卸去枪头裹以棉布,逐一上前捅刺。马五垛子立于墙角闪展腾挪,无一枪着身。徒众叹服其眼法、身法之快。

武林有访人比试的风气,艺成后四处寻访,谁出名找谁过招。败了学几手,胜了扭头就走。有个河南的和尚慕名来访,与马五垛子相遇于运河边。和尚正值壮年,目露精光,非泛泛之辈。马五垛子推辞﹕“我都50多岁了,糟老头子徒有虚名,哪还能交手啊?”和尚执意要比。有人担着两桶水从旁经过。马五垛子说﹕“那就比吧,容我先喝口水,你可小心了。”马五垛子拦住挑水人,俯下身子咕咚咕咚喝了一顿,起身抱拳,猛一张口,一口水将和尚喷倒在地。和尚面部如遭击打,半晌才爬起来,求教是什么功夫?马五垛子淡然一笑:“喷口剑”。

乡邻的耕牛相继被盗,是东南乡一伙盗贼所为,官府无力缉捕。马五垛子带领乡亲前往讨要。对方十余人枪棒在手,意欲较量。马五垛子叮嘱大家不可妄动,凭一根齐眉棍只身与贼匪打斗,须臾间将众贼打倒。盗贼慑服,送还尚未屠宰的耕牛,保证不再侵扰百姓。马五垛子虽年迈,拼的却是棍法。棍怕老郎是也。

一日,马五垛子在粮市听到哭声。是卖切糕的少年把买米的钱丢了,情绪崩溃,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马五垛子认识少年,义和街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和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傍晚,少年听到有人敲门,出门看,门边放着小半袋米。远处有个瘦高的身影离去。少年眼尖,脱口而出:“马五爷——”救济贫弱的事情,马五垛子做过许多,都是悄悄进行。

闲暇时,马五垛子到南川渡口附近搬罾捕鱼。这天,马五垛子正打鱼,听到河曲“嘭”的一声巨响,是运送铁器的官船撞翻了民船,人员与货物落入水中,呼喊救命。马五垛子迅速脱去衣褂,一跃入水,在水浪中忽隐忽现将落水人一一救起。马五垛子早年常走水路镖,救几个落水人易如反掌。官船撞翻民船会赔偿吗?不会。官船是重载,吃水深,不易操控。运河行船规矩,轻载让重载,加之有官府撑腰,即使打起官司还能以船只受损为由讹上一笔钱。马五垛子武技在身,心怀正义,但也是平民百姓,面对扬长而去的官船,所能做的也仅是救人后跺脚痛骂几句而已。

民国乱世,军阀混战,匪盗横行,百姓的生命财产毫无保障可言。马五垛子的粮栈也败落于此,粮食被溃军抢夺,一蹶不振,沦落成贫寒之家。灾荒年,马五垛子把青龙大刀、流星锤、软鞭、峨眉刺等诸多兵器换了一口袋粮食活命,只剩一把单刀。单刀是马家镖局的招牌和荣耀,昔日走镖时挂于船头或车前,大江南北畅通无阻。马家走镖靠功夫,更靠谦和与情义。无论是官还是匪,见了单刀都会让出一条路。

城南牛市街的豪绅刘家请马五垛子看家护院,接济其生活。不知情者怎会想到这个提着灯笼巡夜的长须老人曾是押镖走南闯北、广交天下、威名赫赫的马五垛子,落魄得让人心酸。

日伪时期,有个崇尚武道的日军大佐慕名携带礼物来访,马五垛子闭门不见。他告诫弟子:“不要给日本人效力,谁给日本人做事就不要登我门。”

1947年初夏,风急雨骤。在解放军隆隆的枪炮声中,沧城回归人民的怀抱。也就在这时,马五垛子寿终,92岁。他留下来的单刀后来成了珍贵文物,但他满身的功夫大都湮没在岁月深处。江湖已远,旧日武林归矣。

2022-12-16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76794.html 1 马五垛子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