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之中,一幅向日葵的苏绣挂在一面墙上,为整个屋子增添了几分暖色。
这幅刺绣是我在苏州求学的时候绣的。初次学绣,针脚并不匀称,色彩过渡也不很自然,我依然把它装裱起来。这幅刺绣记录了我在苏州求学的时光,尤其是我与沈阿姨的那段交往。
那时上学,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自然是要勤工俭学的,我觅得一份图书馆期刊阅览室的工作,认识了一位也来打零工的沈阿姨。沈阿姨待人和善,说话面带笑容,让人心生暖意,只可惜,她不会说普通话,我听她说话都是连猜带蒙的。我们每周有三个晚上、一个白天一起搭班,合作了两年有余,其间我教会她说普通话。后来,我大学毕业,她家刚好又有闲房出租,我就在她家暂住了数月。
这几个月,我对苏州农村人的生活,印象颇深。南方人的勤快是出了名的,这一点上,我在沈阿姨身上有了更准确的认识。每天早上四五点天蒙蒙亮,她就起来,先去地里摘些蔬菜瓜果,然后让年近八旬的老父去村口售卖,再回来摆好绣架绣花,绣得最多的是被面和睡衣。那时她喜欢在家门口绣,晨光熹微,初阳斜照进了门里,拉出长长的光带,照在沈阿姨身上,好似披了件金色霞衣,阿姨就在这暖色中,做着苏州最负盛名的手工活儿。她的目光聚焦在针尖细线上,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线就在布中上下穿梭。不多时,一小片花瓣或者叶片就绣出来了,针脚细密,颜色过渡自然,让人啧啧称赞。我常常坐在阿姨身边,凝神细视她的绣作,在光与影的交织中失了神。
其实,阿姨家的经济并不拮据,她有几间闲房可以出租,丈夫和儿子的工作也不错,我问及她为什么要每天如此忙碌,她笑笑说:“忙起来才充实啊,闲下来会出毛病的。你看看我爸,快80了还要出去卖菜……”她说这些话时,面露喜悦自豪之色,脸上洋溢着幸福。这种积极乐观,像一缕暖阳,映照我心。
我终要离开苏州。离别前,想自己绣一幅苏绣留作纪念。我选择了色系少的向日葵图样,阿姨则教我如何将细线分成四份,如何拿针省力安全,如何搭配颜色,如何让针脚整齐……我品着这些“深奥”的门道,感慨真是一针一线总关情啊!在飞针走线的日子里,我认真体悟这种别样的线条之美之意趣,内心有一种猛虎细嗅蔷薇般的感动。看着眼前的布帛上,花瓣随着针迹蔓延开来,内心也被这种暖色所感染。丝线所折射出的光泽,温润着我的心田。当四年的苏州求学生活凝结于这幅绣作时,我鼻翼有些微颤,双眸有些潮湿,内心则充盈着满满的感动。
我将绣作装裱好,挂在墙上,每每看着它,记忆的扇门倏忽间打开,那些缤纷往事,像向日葵的花瓣,迎着朝阳,散发暖意。阿姨的笑靥,她那听似浅拙的话语,专心刺绣的剪影,连同苏州的市井人情,烟火气息,文化风韵,都像放电影一样一帧帧出现在眼前,温暖了我以后的万千岁月。
此情虽已成追忆,暖色往事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