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10日
第05版:05

金牌教练对大运河的述说 本报记者 杨金丽

时中秀家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张“冠军全家福”,那是她的冠军学生们来家中看望她时的大合影。王少华 摄

71岁的时中秀,眼神里有光,是那种很亮很亮的光。

尤其在谈到武术、谈到师父、谈到大运河的时候,眸子里的光尤其明亮。那是沧州武术灿烂了世界的亮度吗?还是大运河水波一样生动的潋滟空灵?

运河

在建华街上走走停停,时中秀故意放慢脚步。

离开这里很久了,但巷子似乎从来没变过。拐进一条深深的胡同,一双燕子呢喃着飞来飞去衔泥筑巢。她痴痴地望着,很久没有说话。

似曾相识燕归来。

她回来了,这里有她的童年,有儿时的记忆,有最初的梦想,有决定了一生的爱好。

“我们住在运河边,喝的是运河水。每天,扛着扁担去运河边挑水,是我很重要的一项家务劳动。我记得很清楚,扁担放在肩膀上,我从家里出发,一路向河边走去。河坡旁用长木板在水中搭了个小木台,方便人们取水。我踩在木板上,一只手拎着空筲,小小的身子探出去,把水筲甩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正好甩进水里,那水就咕咚咚地打好了。”时中秀说着,不自禁地做出甩水筲的动作,因为有长年武术根基,那动作潇洒极了。

忽然想起“镖不喊沧”其中一版的故事。沧州运河边船板上决胜过往镖师的红衣小姑娘,真不一定是传说。

那时,时中秀住在建华街南边的胡同里,每天都要自南向北穿越整条街,到四合小学上学。冬天,河里结了冰。他们几个小伙伴约好,到河里滑冰过去,上学放学的路上,就是他们快乐的滑冰时光。时中秀家附近有个大坑,坑边有人用柴火、麦秸泥了个大冰窖。冬天,他们把运河的冰块凿下来,放到冰窖里,夏天再卖。时中秀对那个大冰窖充满好奇,每次经过这里,总要多瞅上几眼。

下午放学后时间充裕,他们有时绕路去水月寺玩耍。那时水月寺常年关闭,门上一把大锁,与世隔绝。可这难不倒孩子们。寺门下有个大洞。他们从这里爬进去,迎头就见威猛可怖、神气活现的哼哈二将,都吓得惊叫连连、缩作一团。时中秀胆子大,半天没听见动静,再看,原来是泥塑像,告诉伙伴们不要怕,大着胆子往里边走。寺内树木参天,空空荡荡。到了大殿,只见浮雕栩栩如生,饶是一群孩子,也叹为观止,为之深深震撼。“这一辈子去过很多地方,像水月寺大殿内如此高水平的浮雕,我还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时中秀说。

那时运河里浪大水急船也多。上世纪70年代初,盐场北面大运河上建起了北环桥。北环桥俗称北吊桥。南来北往的各式船只都聚集在吊桥下,等待着吊桥升起,扬帆起航。那时,时中秀刚工作不久,上下班路过这里,会情不自禁地驻足看水、看船、看桥。

习武

时中秀有个女同学叫邓文英,两个人是近邻,关系好,常在一起学习玩耍。邓文英的父亲邓田夫,是附近有名的书画家、武术家。老人长年义务授徒,不取分文。入夜,他家小院门楣上的电灯,在漆黑的夜中撑开一片天地,从门前到运河岸边的空旷场地,就是邓田夫和弟子们的练武场。

这个练武场对时中秀充满吸引力。好几次她藏在夜色里,偷偷看着练武场上舞刀弄剑的人们,心里又是向往,又是羡慕。

邓田夫仿佛看懂了女孩儿的心思。一天,他喊住来找女儿玩的时中秀,让她学着邓文英的样子,压压腿、踢踢腿,然后郑重地说:“很好呀!晚上你也来吧,和文英他们一起练。”

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时中秀来了。从此,她的一生就再也没有离开练武场。

练武场上多是男孩儿,坚持练下来的女孩儿只有4个,其中一人叫温静,出自武术世家。时中秀没有家传、没有根基,可她对武术的那股子热情,以及为练武不怕苦、不怕累的倔强性格,让她很快脱颖而出。

邓田夫很喜欢这个女弟子。两家住得又近,授武之外,他还教她国画。那时,家家户户条件都不好。家中只有一盏煤油灯。灯下,母亲要缝缝补补做针线活儿,她和兄弟妹妹们要挤在一处写作业。那时的煤油凭票供应。她要去钱铺街打煤油。为了让灯尽可能亮些,点灯前,她都要特别认真地擦干净灯泡。她也是陪伴母亲做活计时间最长的那个孩子。其他兄弟妹妹们四散睡去,她还在刻苦画画。

那时邻里亲厚如家人。每年除夕,邓田夫都会喊时中秀一家一起守岁。和他们守岁的,还有一位世良伯伯。世良伯伯是天津人,满腹经纶,与邓田夫是发小,那时正被下放沧州劳动改造。包完饺子,众人围坐一处,听世良伯伯讲《辛十四娘》《宁采臣与聂小倩》《雍正剑侠图》等故事,那场景至今仍深深印在时中秀脑海中。

“师父正直、宽厚、热情,影响了我的一生。”时中秀说,后来上山下乡,再也不可能画画,武术却坚持了下来。很多年后,当她踏遍沧州城乡,寻找适合练武的幼苗时,她常常想起自己小时候,躲在暗处看人们练武的情景。她想,一定要把那个角落里怯怯的女孩儿找出来,说不定她就是武术的希望,就像师父当年把她带到练武场一样。

传奇

1968年,时中秀和很多同龄人一样,上山下乡当起了知青。

下乡的地方很偏僻,四面野洼,荒无人烟。长年习武,她已养成早起的生物钟。每天清晨,她都一个人跑到洼地练功。

这个秘密很快就被大家知道了。人们问她练的啥?那么上瘾。她答:武术。人们觉得不可思议:武术有啥好练的?又没老师督促,干上一天活儿多累,多睡会儿不好吗?她笑笑,这就算是回答了。过后,依然接着练。以至于很多年后知青聚会,大家还会开玩笑:时中秀,原来你那个时候就铆着劲儿要当金牌教练啦!

她当然没有先见之明。彼时练功习武,不过是爱好使然。

她画画的才能很快显露出来,领导安排她负责下乡点的墙报。因为墙报办得有特色,而被认为认真、细心,下乡结束、返沧后,被分配到药材公司当会计,一干就是5年。

那是她特别郁闷的5年。在别人眼里,一个女孩子当会计,多好!可她就是不快活。

上世纪70年代末,运河水已经干涸了。她的快活几乎全和武术有关:她喜欢走过河床,和师父、师姐妹们去对岸练武;喜欢代表沧州去外地参加武术比赛;喜欢赛场上竞技夺冠的感觉,也喜欢认真观摩各路选手不同的武术套路……

1976年,当她接到去体校任教的通知后,她像个孩子似的高兴极了!

一条大通铺,数个铺盖卷,卷起来就是教室,铺开就是宿舍。她和孩子们睡在一起,除了教武术,还要照顾她们的生活起居。

她比年龄最长的学生,还大不了10岁,但职责所在,该担起的担子,必须一样不少地担起来!学生中有不少“小不点儿”,还缺乏最基本的生活能力。她给学生们刷鞋、洗衣服,病了喂药、馋了做点儿差样儿的饭菜端过去……她也变得越来越开朗、爱说爱笑了。

那时,经常要到石家庄出差。早晨训练完,她给孩子们布置好一天的训练内容,然后坐上午10点左右的火车。下午到了石家庄,先买好回程车,再紧锣密鼓地办事。办完事,再连夜坐火车赶回沧州。从沧州下了火车,正好是第二天凌晨3点多。她一个人,也不坐三轮,从火车站一路步行到体校。到了体校,天刚蒙蒙亮,正好开始第二天的早训课。

很久之后,一次师生聚会时,当她的冠军学生们听老师说起,现在去石家庄出差,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早训课,她还在这样倒车时,好几个学生当场洒泪。她却笑着说:“这有什么?当初能做到,现在也能做到呀!”

对学生,她是真严,也是真爱。看着一茬茬的孩子们走向世界冠军、亚洲冠军、全国冠军的领奖台,看着她们走进省队、国家队、走进高校,她的心里,比自己得了冠军还高兴。有一年世界武术锦标赛,十几个参赛选手竟然都是她的学生。赛场相逢,大家说不出的感慨和感动。

不知不觉间,人们开始叫她金牌教练,越来越多地把目光投注到这个普通武术教练的身上。她和她的一代代冠军学生们的故事,也因此变得家喻户晓。

她成了沧州的传奇,成了全国武术界的传奇。

而实际上,她又没有改变过什么。每天清晨雷打不动的早训课上,71岁的她还是那么精神抖擞,即使脸上多了岁月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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