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10日
第06版:06

狮子王

韩书运

东方,朝霞,灿烂了半个天空。被五彩祥云笼罩之下,一只鲜活的狮子在跃动。抖擞精神,迈动铿锵的步伐,腹腔鼓动,气流从鼻孔涌出,未曾吼叫,便生风惊鸟,它向世界狮族宣告——王者,在这里。

雄浑的身躯,威严的气势,华美的配饰,灵动的双眸,背负莲花宝盆,昂起的头颅,张开的大口。不错,它就是沧州铁狮子——“狮子王”“镇海吼”。虽为静物,的确有王的特质:身未动,雄风凛凛,八方草偃;声未吼,威慑以远,百兽压音。

铁狮子必定不是凡物,它承载着希望与信仰。背负的莲花盆上是受人顶礼膜拜的文殊菩萨。居于开元寺,享受千年香火。岁月轮回,世间兴衰变幻无常。不知何年何日,寺庙坍塌,菩萨身躯离铁狮而去。铁狮也不再居于香火寺庙,曝身于旷野风雨之中。

铁狮习惯了旷野中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突然,一阵狂风大作,大海扬波,大地卷毛,飞沙走石,夹杂着狂野呼啸。铁狮顿觉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硬生生栽倒地上。下颚、腹腔破碎,尾巴断掉,样子十分凄惨。铁狮倒下时,是清嘉庆八年三月。

自此,铁狮跌落神坛,侧躺荒野。那些快乐少年在它身上爬上爬下,在它腹腔钻进钻出。到了咸丰初年冬天,来了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学者,把铁狮打量了又打量,又钻到铁狮腹内,拿着放大镜,秉烛细探。事毕之后,突然惊呼:奇哉,壮哉,美哉!他发现了铁狮身上所有铭文:“狮子王”“大周广顺三年铸”“山东李云造”等关键信息,还发现铁狮腹腔内有《金刚经》铭文。这位学者是南皮名士金石家王国均。咸丰初年续写《沧州志》,王国均实地采访历代造像、金铭、石碣,所得甚夥,集金石三卷,附于州志。

铁狮在王国均面前,献出了深藏的密码。铭文的发现,不再让人想入非非,以讹传讹,铁狮的前世今生有了确切名分,让国宝有了立身之本。

铁狮在大地上整整躺了90年后,被沧州署州事宫翌派了一些泥瓦匠将铁狮扶起。宫翌成了让铁狮重新站立的功臣。

铁狮如此庞然大物,天下极品,必定出自饱学之士、奇才工匠之手。那个“山东李云”便是高人,他不但铸造了铁狮的形体,还为铁狮注入了灵魂。无疑,是个高明的设计师、工程师、总监工。从铁狮铸造的艺术层面审视,他是艺术大师、雕塑大师。在1000多年前就铸造出这样震撼世界的奇迹,应是铸造科学家,并熟谙佛教和美学。这是一次复杂的高端铸造,绝对严谨、缜密,丝毫不差。需要一呼百应、指挥若定的领导者,将个人感召力和群体爆发力高度聚集与凝结。熔炉喷射着智慧火焰,范内熔铸着艺术结晶。他铸造的不仅仅是铁狮,还铸造出沧州人脚踏实地、不屈不挠、勇往直前、守护家园、造福一方的精神。

咸丰年间是多事之秋。太平天国、洋人入侵,内忧外患,欲将中华民族逼入绝地。也恰在这个时候,铁狮铭文剥落殆尽前夕,王国均发现于濒危时刻,虽未能阻止继续锈蚀,他却用拓片记录下那未曾殒殁的时刻。他是狮子王秘密符号的发现者,功不可没。

王国均发现铁狮铭文后,咸丰《沧州志》续修总纂叶圭绶也感到惊讶,之前近千年的所有《沧州志》竟没有载入者,这是重大发现。他对王国均大为赞赏,将此发现写入咸丰时期的《沧州志》并给王国均写信说:“狮王得兄一番赏鉴,据以入志,何幸如之!近在本志,而旧志从不在其文字,岂知造之年月、之人,凿凿铸在狮身上,此番修志再一含混,狮子埋没千古矣!”叶圭绶是将铁狮准确信息写入《沧州志》的人,名标沧州志册。

动乱也是历史,但最摧残文物。自咸丰时期中国进入动荡时期后,沧州这块兵家觊觎之地更是少有太平。咸丰、同治、光绪3次续修的《沧州志》也已失传。王国均发现铭文之事,只剩下《河北通志》和《沧县志》有所转载,但拓印铁狮铭文来源依据又不复存在,又一次陷于无证难信的地步。

时光已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沧州地区行署文化局来了一位学识渊博、热衷考古与文物保护工作的王敏之。他为保护铁狮、破解铁狮前世今生密码倾毕生精力。苍天垂青降实证,王敏之慧眼识证慰国宝。铁狮存世千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当大任者非王敏之先生莫属。

1979年的一天,约定好征集文物的日子。南皮县潞灌村的一位老画家出售自己珍藏的名人字画和碑帖,这位老先生可谓树大根深,他就是咸丰年间发现铁狮铭文的王国均后人王翌。随身带来了王国均集传的信札——《往贤遗墨》一册。这个册页不是出售品,也许是为了衬托所卖字画的年代和品位。本来是眼前一晃而过的事情,凭着职业敏感,王敏之发现了信札中有咸丰时期续修《沧州志》的主篡叶圭绶写给访采金石资料的王国均的那封信。喜出望外,拍案叫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虽然主人不卖此物,但王敏之用相机拍下信件实物。信中把王国均发现铁狮铭文,和入《沧州志》的原委讲得很清楚。这封家藏书信,竟成了佐证文物的信史。

王敏之视铁狮研究为毕生责任,他要把铁狮的前世今生画出一幅明晰的图画,给沧州父老一个交代。查阅大量资料、史料,寻找真谛,为求物证,多地考察,出没田野,实地勘测,以实证立言。在实践中摸爬滚打淬炼的知识更加渊博,视野更加开阔。不但揭开了铁狮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而且以铁狮研究为工具一层一层剥开了沧州千年历史,重重地叩开了沧州历史大门。写出了材料翔实、推理严谨洋洋洒洒几十万言的《狮城探秘》。河北文物研究所孟繁峰研究员在《狮城探秘》序言中,这样评价王敏之对铁狮的研究成果:“铁狮成为我国现存最大的铸铁实物,书中采入对其详细实测的资料,达到了狮毁凭之而能照样复生的效用,超过前人,不可或缺。”还说,“经他之手,无迹有传的铁狮年代和铸造者终至信而有征,这已经是不世之功了。”毕生研究狮子王的王敏之,也自然成了当之无愧的“狮子王”。

读完《狮城探秘》,会对王敏之先生肃然起敬,他具备文学、史学、考古学、哲学、民俗学大家的素质。他研究古代,为了现代精神启蒙;又为古代创造,提供现代阐释。已故文化大家史树青先生一见到沧州铁狮子,惊呼:“中华崛起之象也!”王敏之研究铁狮,梳理沧州历史始末,意在唤起铁狮刚健雄风,为沧州崛起举杯壮行。

2023-03-10 韩书运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84664.html 1 狮子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