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07日
第06版:06

大块文章

高海涛

泊(油画) 韩砚君 作

当清凉江、江江河、老盐河与三岔河、老赵户等河流与村庄,神奇地融合在一起,必定会是不俗的大块文章。“大块”就是大地,“文章”指错综的色彩花纹。既然是文章,必定有一种精神指向。

清凉江,江宽水清。风一吹,波光粼粼犹如一块大橡皮,稍微一动,就抹去了野鸭弄出的波纹。

扑棱棱,一只野雉从脚下飞出。响声又牵出几只野雉,从不同的地方飞出。特别是我在专心看清凉江拐弯,或有小河汇入时,岸边草丛中,突然飞出一只野雉。不但惊吓到人,也惊吓到了几只野鸭,从芦苇深处,一直向江心飞奔,干练敏捷,落到水中时,翅膀仍呈飞翔状态。

走着走着,就走进了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仿佛看到那么几个泥人,在水与大地间游走。确切地说,是几个麦色的泥人形状。在水中游走时,土的成分多一些;在大地上游走时,水的成分多一些。半透明的,似乎是映在毛玻璃上的影子。当它们暴露在太阳或月亮下面时,便回归了水与大地。影子也不曾留下。

弯腰伸手触一下江水,凉,却不冷,掬一捧,用舌头舔舔,有点儿咸。江边有一小船,一人站在船上收网。远处的江心里,也有一小船,船尾、船头各坐一钓者,静止带动周围风景,组成一幅水墨画。这时,桥上走来一位红风衣女子,风推着她走,风衣被吹成一面旗,倒映在水中,桥就成了一艘蓝色大船。

是在南王庄汇入清凉江的那条小河,驱使我上得岸来。用百度地图,很容易看出,这是一条连接清凉江与老盐河的小河,但没有标注名字。大片的梨树林遮挡着视线,弯下腰,虽然看得更幽远。却总是望不到边,好像在海底,水就是一棵棵树干。站起来,逆着花苞尖的方向,看古老的树干,阅读沧桑。走久了,才找出最佳视角。蹲下,朝上看花苞与树枝,心胸便犹如蓝天一样辽远、开阔。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着叶蕊被花蕊涨开的声响。

江江河与清凉江汇合后,形成了一个三岔河。不难发现,江江河与清凉江围大地而成的“乾坤袋”内及周围,分布着三岔河村、南王庄、青牛庄、贾庄、左家庄、赵老户等村庄,临水最多的地方,便是从洪洞迁来后,落脚最早的村庄。

水滋养人,又围困人。先民从洪洞奉诏迁来,见此地河流交汇,是一风水宝地,便在此立村,取名三岔河;清康熙年间,因一座木桥,能让左家庄人就近越过江江河,这个在江江河臂弯里的左家庄改名左家桥;贾姓见东、西两面都有河流,便定居下来,以姓氏取名贾庄;青牛庄村也有两条河流;赵老户立村最晚,好位置都被占了,只好在“乾坤袋”口处立了个小村,可村子里唯一两条东西路,还是能直通清凉江的。传说,青牛庄与对岸的赵老户有“青牛犯白虎”之说,为绝水患,在清凉江岸边建了一座真武庙。

虽然“乾坤袋”有这样大的承载,放到泊头内的黑龙流域里,就只是梨树上的一个梨了。黑龙港流域包括南、北排河两大主要河系。南排河系由南排河干流、老漳河、滏东排河、连接渠、索芦河、老盐河、东风渠、老沙河、清凉江、江江河等九条排水河道组成。看久了《泊头古河道变迁图》,就会发现三岔河,正是泊头河道的心脏部位。这个“乾坤袋”像人的心脏,更像一个鸭梨的形状。与梨花骨朵一样活力四射。

没有地图,根本无法弄清河流的走向,这是个指向四面八方、随意变幻的空间。语言最难描述的也是空间关系。当《山海经》的地形图、星空图全部丢失,只留下描述图的语言时,《山海经》就变成了一部充满怪兽、神鸟的天书。

清凉江是老漳河的另一个名字,据清光绪《枣强古漳官堤志》记载:老漳河,俗名清洋江,“洋”是水流的意思,不管多么浑浊的水流,一旦注入清凉江,一晚上就变清澈。而“江”与方言的“漳”读音相同。再后来成了“清凉江”。古文献还有记载,大禹导黄河北行后,老漳河就成了黄河的一条支流。

去一个地方,或者认识一个人,路径不一样,感觉大相径庭。拐向三岔河大桥时,不经意地看到,西面弯道送来大片梨林,无边无际。特别是那个立在梨林中央高高的铁架子,似乎有些面熟。到了跟前,果然是它,即便生了锈,观景台骨架依然。梨花还没有开,它在梨林里显得极冷清,爬上去,梨树林便有了边际。河原来才是这片梨林的脊柱。

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潘尊的中医,长年在山中采药,有一天发现了一只鸭子。他好奇地走过去,结果是个“山梨”。于是人们就称它鸭梨。

此时,最想知道泊头三岔河鸭梨的种植史。问了好几个村民都说不清,一位钓者插话说,这里鸭梨种植历史悠久,据说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而三岔河,地理环境优越,土壤肥沃,气候适宜鸭梨生长。

观景台,让人看到了梨花海,却隐去了枝干。观景台对于看花的人是浪漫的,是一艘航行在大海的船。那一刻,观景台便是观察世界的隐点,静心观察梨花的来源与动向。还是那些树,孕育出饱满花蕾时,灰褐色的枝干显示着强劲的活力。特别是那些百年老树,显示出的生命力更加强劲,似乎整个清凉江河系都在为它们输送力量。而那些年轻的树,只有周围的风为其助力。我们习惯于分割世界,分割历史,分割人类。实际上,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一体的。当然包括河流与树木。

土路上的成片的沙土,不仅是上游沙河的独特馈赠,更是河水湍急与地球引力写下的诗集。而沙土、泊头鸭梨与那棵最古老的梨树,是一本自传。每个梨行都是一座图书馆,它的果实是一首首诗,向世界所有人开放,随时朗读。梨花就要开了,新诗的灵感也就来了。

我不只一次来过这里,但那都是为了梨花而来,没有像探险一样,沿河而来摸索来。为梨花而来,只能看到梨花。为河而来,才是看到梨花的根。

树上的梨花是活着的诗。她有枝、有干、有根,有千年的古黄河、老漳河、老盐河的灵性。诗不是《红楼梦》的葬花吟。落地的花,是速朽的,结不出果子。

风,吹过清凉江,粼光既像天上的星星,又像两岸的梨花,着实一个童话世界。

眼前那朵梨花的开放,意味着这一年的盛花期来到了。其实,这最后开放的一朵花,是最先来到这里的那滴水的另一种形态。

古老的梨树,被修剪枝条指向天空,犹如一张张表盘,象征着时间与秩序。在这里,大地回归大地,不再是城市里被编了号、等待拍卖的地块。

“乾坤袋”的梨花把村庄、河流、大地与太阳融为一体,除了冬天与早春,这几个村庄很难辨认,这里生活着人,也生活着野雉野鸭子。生活着梨花和鸭梨,也生活着夏天与秋天。

清明的夜晚,满月升起来,梨花面对繁星,看看月亮。月亮微微一笑,星星眨一下眼睛,它们在打哑谜,我也不必曲解。突然,想起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张曦教授的一句话:“对孔子而言,‘仁’不是某种美德。它是所有美德比例均衡地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后,他的内心所能产生的一种精神氛围。”

这个“乾坤袋”的河水“布料”,正是一只无形之手,在这块大地写下的一个不规则的甲骨文的“仁”字。

2023-04-07 高海涛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87391.html 1 大块文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