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28日
第06版:06

香椿芽儿

弭晓昕

上古云,枯木逢春又发芽,说的便是香椿芽儿。光听名字已满是春意,况且吃到嘴里,简直唇齿留香“春归处”。

谷雨前后,大白洋桥的香椿挺起高高的枝杈,洁净整齐,形状类似仙人掌的茎。春风一起,阳光暖了,光溜溜的枝头鼓出小嫩芽儿,秀秀的,尖尖的,远远看去像开在树上的花朵。菜农们钩下这些嫩芽儿赶场到集市去卖。紫红的椿芽儿一指长,被扎成小捆整齐地码在菜案上,油光水嫩。鲜芽儿很贵,想吃纯野生原生态的鲜嫩芽儿,要花大价钱嘞。

老百姓不抢那口鲜,稍稍长大一点儿,价格会便宜。如今,人工栽培增多,种植的面积也广了,香椿价格开始走低。有一年香椿刚上市,一拃来长的香椿才两块钱一捆,我买了20捆,回到家剁成碎末,用盐腌上,留着炒鸡蛋、拌面吃。公公曾经告诉我,香椿种类不同气味也不同,紫叶比绿叶的好,野生比栽培的好。

作为北方人,原来对香椿很是陌生,刚开始并不习惯它的气味,口感硬硬的涩涩的。可是,每到春天公公婆婆便早早买回香椿芽儿,大部分剁成碎末,用盐腌起来。留下一小部分整枝儿的,开水里焯一下,撒点盐,在鸡蛋里打个滚,再用油炸。炸出来的香椿芽儿像一条条金黄色的“鱼”,在老家俗称香椿鱼儿。香椿鱼儿又香又脆,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大家索性一条接一条地吃起来,边吃还边问,你吃几条了?那人随口答道:“两条或三条。”这样说话儿,不知道的以为真的在吃鱼。

香椿做的菜肴很讲究,可以上大席。大饭店用香椿作配料的菜有许多种。它可以炒着吃、拌着吃、炸着吃,不一而同。自古被称“树上蔬菜”,不但味道鲜美,还有药用价值。《本草纲目》称:“白秃不生发,取椿、桃、楸叶心揭汁频涂之。”《陆川本草》亦称:“健胃、止血、消炎、杀虫等功效。”因“椿”字是木和春的合体,两个字都有新生的意思,古人便认为食用椿芽后,能让自身恢复活力,延年益寿,故民间有“常食春巅(椿芽),百病不沾,万寿无边。”《庄子》有“上古大椿着,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之说,至今长寿者为“椿寿。”

香椿好,小时候还真的吃过,不过那根本算不上“芽儿”,只能算作“干草末末”。父母均是山东人,因为贫困一起闯关东,成了“东北人”。小时候家里穷,刚刚能够吃饱穿暖。母亲想念家乡,可千里迢迢的路途阻隔着回家的路。有一年,老家的亲戚给母亲捎来一个白色的小布袋,里面装着些绿色的“末末”。我好奇地问妈妈是什么,母亲告诉我,那叫香椿芽儿,一种树叶子,很好吃。“香椿芽儿,香椿芽儿?”我嘀咕着,觉得名字很好听,并不确知是什么。心里纳闷儿:树叶怎么会好吃呢?如果好吃,那我们岂不都变成牛羊了?胡思乱想着,只见母亲从布袋里倒出一点点,打发我给姑姑婶婶送去。剩下的奇迹般地消失了。偶尔打卤子,拌面条,那“绿末末”装在一个白瓷碟里,又出现在餐桌上。记不起吃它的味道,只是奇怪,母亲从不小气,也不甚爱惜东西,为何独独对那些“树叶末末”稀罕起来呢?

后来嫁到异乡,生活多年,我终于懂了母亲,懂了她为啥稀罕那点香椿芽儿。母亲自小没爹,十一岁没了娘,是老姥姥把她抚养成人。她跟着父亲闯关东,一走便是十多年。这期间她的亲人相继辞世,母亲没有盘缠回家奔丧,她和她的故乡是越隔越远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母亲如何去寄托无法排遣的哀思,以及对家乡对亲人越来越浓郁的思念呢?我不得而知。晒干的香椿,成了干末末,几乎闻不见香气,不见得有多好吃。或许,它只对母亲有着不同的意义。透过母亲的眼睛,透过干瘪的“绿叶”,仿佛有一条岁月的河从母亲面前流过,里面一定有她熟悉的、难忘的和想念的一切!

阴差阳错,我又走了母亲的路。不开心时我会想家,也会流泪。逢年过节,母亲都会寄来包裹,里面有家乡的瓜子、豆子、米糕等。有一回里面竟然有一袋剥好的瓜子仁,鼓鼓囊囊的。见到它,熟悉的场景出现了:仿佛看见,在一片轰隆隆的鞭炮声里,父母及哥哥坐在那张旧餐桌前,一粒一粒地剥着瓜子,然后再一个一个地放到准备好的袋子里……只瞬间,泪水便夺眶而出。

深知母亲爱吃香椿芽儿,每次回家特意捎给她。刚剁的香椿腌好,要咸一点,在冰箱里冻成坨带着。因为路途远,鲜绿绿的香椿末儿到家后,仍会变成深绿色,看着不那么新鲜了。母亲仍旧喜欢得不得了,仍旧是分出那么一点点儿,让我送给姑姑婶婶去尝尝。剩下的又奇迹般地消失了。有时放很久还没吃,甚至下一年的香椿又绿了,陈年的还有,它们名副其实成了母亲的“压箱宝”。

幸好,老家的院子很大,栽了许多株香椿树。等到春风起,遒劲的枝条便长满许许多多小嫩芽儿。“门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有了太多的香椿可以吃。与此同时,还要把那割不断的乡愁,挥洒在春风里,挂在枝头上。

2023-04-28 弭晓昕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89404.html 1 香椿芽儿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