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7月20日
第05版:05

好人卢庆云

本报记者 高海涛

卢庆云照顾残疾小叔子金玉森30年。 祁晓娟 摄

做饭中的卢庆云。

夏至那天,都傍晚6点多了,余热仍未消。

沧县大官厅乡赵官村72岁的村民卢庆云,点燃液化气,开始为残疾小叔子金玉森做尜尜汤。

30年了,只要金玉森说出想吃什么,卢庆云没有不给做的。

刚攥完最后一个尜尜,卢庆云的手机响了,是大儿子金洪松打来的。卢庆云洗了两把手,用毛巾擦了几下。一触手机,传来儿子激动的声音:“妈,祝贺您荣登中国好人榜!”

金洪松这个名字,是奶奶起的。卢庆云生他那年,公公腿脚不好,婆婆又查出了食道癌,原本贫困的家庭无疑雪上加霜。看着呱呱坠地的孩子,过了一辈子紧巴日子的奶奶给孩子起名“松”。金洪松在姥姥家住满月的第二天,奶奶就走了。

金洪松是沧州红心志愿服务协会秘书长,关注着“文明河北”微信公众号。他看到母亲荣登2023年第一季度“中国好人榜”的第一时间,就拨通了电话。母亲的上榜理由是:“照顾瘫痪在床小叔子30年的七旬好嫂子”。

听到这个消息,卢庆云禁不住热泪盈眶。

她深知,“中国好人”千金难买。虽然荣誉的后面是她一辈子的酸甜苦辣,可感觉特别欣慰。她没有辜负公婆、父母的意愿。作为一个普通村庄里普通家庭的女主人,虽然只是为自己的家庭做了一点儿事,却让国家都知道了。

结婚后卢庆云才知道丈夫家非常特殊。丈夫哥儿仨,公公残疾,婆婆癌症晚期。她生大儿子还没出满月,婆婆就去世了。还有一个大娘婆婆,闺女在沈阳,每到过年,她就会接大娘婆婆到她家来,直到老人家离世。小叔子金玉森年轻时,腿脚虽然不利索,倒还能走,只是得拄着个叉子。公公去世后,她又承担起伺候残疾小叔子的责任。

那个年代不讲究爱情。卢庆云是沧县崔尔庄人,结婚时28岁,在家里娇生惯养,通过介绍,认识了相距二三十公里赵官村的金玉会。金玉会当兵复员,人正直,在沧州华生肉店开车。他们是在华生肉店结的婚。刚结婚那阵儿,她是甩手掌柜,公公家的事,她从来不管,也没想到要回赵官庄去住,反正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房子供他们住。可是总住在华生肉店也不行。那时,公公跟小叔子住在三间土坯房里。

卢庆云还记得第一次回家,婆婆用小柴油炉子做饭,把一排莛秆儿铺在一个洗脸盆上,上面再扣一个洗脸盆,那就是锅了。

看到这些,卢庆云感觉受了委屈,与丈夫闹起了别扭,走着回了娘家,可到了家又不敢说。

卢庆云的母亲脾气大,说不管家庭有多苦,不能赌气。父母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给父母争气。

一路上,卢庆云边走边想,也想通了大部分。

19年后,公公去世了。

老人临去世前,把金玉会叫到床前:“我死了你弟弟怎么办?留下小三儿,你们管不管呀?”金玉会也没经过她同意,就把这事儿揽下了。开始时,卢庆云有些不认同,但不认同又有什么办法,小叔子还能去哪里呢?况且,丈夫已经答应了,她也得维护。

金玉森说:“嫂子,你要是说不让我跟着二哥,我就找点药水喝了!”

卢庆云说:“我也不会向老伴儿身上捂灰。”就这样,一直照顾了30年,小叔子在床上瘫了27年,那时洪松和弟弟洪龙都还没结婚,今年孙子孙女都考上高中了。

生洪龙时,东借西借,卢庆云一家在菜园里盖起了四间新房子。有一个大院,院里种的菜,够全家人吃了。后来,在院子南面盖起一间小房,让金玉森住。菜园子在村西,四周还没房子,不远处就是滹沱河。

卢庆云说:“我也有生气的时候,也有别扭的时候。但是现在也记不清了,一般情况下,我不直接跟小叔子冲突。他有脾气,脾气上来,说话噎人。他现在70多岁了,才没了脾气。不管怎样,既然接下了,就要管下去,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能外待他。”

金玉森爱发脾气,对哥哥也是这样。一次,二哥看他打麻将时,多说了一句,金玉森就嚷开了:“你别乱咋呼。”让二哥上不来下不去的。

卢庆云说:“洪松那年十五六岁,他爷爷去世后,我们给玉森开了个小卖部,洪松在沧州捎货,他盯摊儿。他白天看小卖部,晚上打麻将。有几次他白天去打麻将,小卖部的门儿都不锁,烟都让人家抱走了。”

卢庆云说:“公公觉得小叔子残废,又是小儿子,就惯出了这样的脾气。”每次卢庆云都是先给金玉森送饭,回来自己再吃。一天,卢庆云不好受,金玉会不在家。俩孩子又小,她到小卖部送饭。看到她来了,金玉森就喊:“给我去拿罐头,在那个西屋里。”卢庆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你什么也找不到,什么都干不了。”金玉森嗷嗷地一顿嚷,当着那么多人,卢庆云受不了了。丈夫回来后,卢庆云说:“我惹不起你兄弟了。”这还是卢庆云第一次告小叔子的状。

但善良的卢庆云知道,小叔子就是这脾气,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以后再嚷嚷,卢庆云都装作没听见。

卢庆云说:“两个儿子、媳妇、一个孙女金范婉,两个孙子金博文、金博扬,都不让我生气,也非常懂事。”一天,卢庆云被车碰了,16岁的孙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奶奶怎么了?碰得怎么样?”孩子知道疼奶奶了,卢庆云心里特别激动。一个人掉起了眼泪,那是激动的眼泪。

博文说:“奶奶,你说咱家净好事不?你评上中国好人,我妈妈的驾驶证也下来了,爸爸建筑资格证也考下来了,我考上了沧县中学,姐姐也考上了沧一中。”

卢庆云说:“孩子们让人省心,这对我是一种安慰,老了老了,得了个‘中国好人’的荣誉,这是金钱买不到的。我特别知足。其实,‘中国好人’有玉会的一半。”

金玉会说:“盖新房,花了3300元,24元一千块砖,给送到家。”

卢庆云说:“来到你家了600元的账,盖上新房又拉了600元的账。”

金玉会当兵回来后,先是去了县机井队做了8年临时工,月挣38元,又到华生肉店当了9年合同工,开3部车,月挣54元。后来又到运河区二生资给经理开了五六年车,再后来,在河间亚龙集团开大车。

金玉会说:“庆云不容易,伺候完癌症婆婆,又伺候残疾公公,又伺候大奶奶,最后还得伺候残疾弟弟。其实,那时大化招工有个指标,庆云有机会去上班,我与经理说,她一来,家里的病人就没人管了。几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说,说出来,我轻松了许多。”

卢庆云一笑了之,说:“一辈子一晃到了这里,儿女们挺好的。媳妇、孙子孙女都特别孝顺,知足了。”

金玉会从小教孩子为人要忠实可靠,这样到哪儿都站得住脚。

金洪松4岁的一天,拿着一个玻璃球回家,家里没这种东西,知道是他找小伙伴要的,金玉会就带上他,给人家送了回去。

开车最容易拾东西,这么多年,金玉会拾到过无数的东西,都给人家送回去了。那天,金玉会去办驾驶证,一个业务员喝醉了,把包放在他的车斗里。等到办完证,金玉会才发现车上有个包,包里有钱、有发票、有取货单,他通过包里行车证上的名字与电话联系上失主。

金玉会说:“大人的行走坐卧,孩子都看着呢!”

父母的引导,让金洪松越来越喜欢帮助别人。2016年,他加入了沧州红心志愿服务协会。

金玉会说:“为人处世,自己心里先要平衡。跟着王红心出去,办的事儿都是好事儿,让人放心。人这一生得为社会作点儿贡献,不能只想着自己。人生下来,得有价值,回忆这一生,才会欣慰。”

卢庆云说:“我只是觉得对家庭作了一点儿贡献。可是,全村的人都瞧得起我,娘家人拿着我可当回事儿了。娘家有点儿小摩擦,就打电话叫我这个老姑过去解决。”

金玉会说:“我岳父话语不多,说起话来有远见、掷地有声。有一次,我回家,亲耳听到他们父女对话,岳父说,玉会这个人,心地善良,办出来的事顾全大局,以后错不了。”

卢庆云说:“我们一家,还遇到一个贵人,是他让我知道了任何付出都能滋养自己。”

这个人就是华生肉店创始人冯云升。

那时,卢庆云与4岁的金洪松住在连个窗户门都不全的借来的房子里,门下边能钻进一个人来。冯云升看他们娘儿俩这个样儿,常常把饭送到他们家。

金玉会跟着冯云升到各地收肠胚子,给各个销售点送香肠。一出来就他们两人,每次,冯云升都会从家里带来一盒饭,里面有菜,有肉,送不出去的香肠,都给卢庆云家。冯云升说:“大嫂子,你别着急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肠子吃不完,晾起来,越干越香。”卢庆云说:“当时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什么没什么,我端起这个饭,泪水涟涟。在我们最不行的时候,受人帮助,咱始终不忘人家对咱的恩情。”

人与人是需要相互帮助的。

卢庆云说:“不但这些,过年过节人家还给孩子买新衣服,一买就是很多年。”

冯云升小时候也很穷,知道过穷日子不容易。

原来的苦,现在都甜了。

卢庆云是个啥样的人,金玉森最有发言权:“对我挺好的,这多少年了?30年了,反正我撂下饭碗就不管了。到时候给送饭来,洗涮,都是我二嫂子。

“70岁了,不能动20多年了。开小卖部时,我的饭、我父亲的饭,都是二嫂子送。

“别看二嫂子伺候着我,我脾气大,有一件小事不顺心,我就大嚷起来。有时候,我嚷完了就完了,二嫂子就掉泪了;有时候,二嫂子不说话走了,她那是生气了,到家自己再去掉泪。做熟了饭,又给送过来了。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管不住自己这个脾气,甭管当着多少人的面,脾气一上来,我就会大嚷。最近这些年好多了,虽然有时也嚷,但嚷完了,就觉得亏欠得慌。

“我这身高一米八,腿不能动了,直了。睡觉时,一推被子,一躺,也不脱衣服。脱衣太难了,腿都搬不起来。

“我爱打麻将。整个村子有一桌打麻将的,其中准有我。我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小卖部干了几年,也让我干黄了。

“我饭量大,一顿饭能吃8个包子,馒头也能吃四五个。吃完了饺子,还能再吃一碗面条。

“二哥一家不怎么吃肉,家里的肉都被我吃了,但我不喝酒,从年轻就滴酒不沾,别人喝酒时,说着话,一斤猪头肉,就都让我吃了。

“我个人不是闷得慌嘛?二哥二嫂就在我这个屋子置办了两台麻将桌,让大家来串门,来打麻将,这样我就不闷得慌了,其实这几年我已经不能打麻将了。

“连我二嫂带我二哥,还有俩侄儿带侄媳妇对我都挺好,还有俩孙子、一个孙女。孙子在当村住,一放了学,先来我这儿问三爷爷还要什么?

“二嫂子对我确实好,有时觉得我没吃饭,再回去做了送来。牌友都七十多岁了,下午热了,大家都凑我这个有空调的屋里来了。包括电视,只要是花钱的事,都是二哥二嫂的事。过春节了,肉多了,一凉了就端走了,蒸热了,再端回来了,怕吃了胃口不好。这些年我没得过病。

“1991年,我开始享受国家给予的低保,钱二嫂子一分不要,完全由我支配,村子里谁需要现金,都来我这里借。平时人们哪儿有求到我的,还是我求人的时候多。给予别人,自己有一种存在感。这都是二嫂子给我的自尊。”金玉森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的全是老嫂子对他的好。

2023-07-20 本报记者 高海涛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98393.html 1 好人卢庆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