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咸丰三年四月,天王洪秀全派靖胡侯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等,自皖、豫一带,会同捻军北伐,顺则与清廷决战,不利亦可牵制清军南下。北伐军纵横苏、皖、鄂、豫、晋、鲁等省。八月,由邯郸涉县破永年之临铭关进直隶,连克沙河、隆平、赵州、栾城、深县,九月二十日克献县、交河,二十五日陷沧州。二十七日沿运河堤北上分兵攻静海、天津,败于天津令谢子诚、清帅胜保、僧格林沁。咸丰四年北伐军败回沧州,先守阜城、后固连镇之东西二集为犄角之势坚守待援。太平援军黄生才出鲁驰援,不克。咸丰五年北伐军全军覆没,林凤祥、李开芳凌迟。历时三年的北伐遂告失败。
沧州为北伐军北上之要冲,两遭兵祸,被创甚巨,遂以几事记之:
屠城。二十五日,知州沈如潮、城守尉德成率满汉兵勇迎战北伐军于城南五里红孩口,与北伐军先头部队三四千人激战。北伐军先期派人混入军中焚烧火药,后续分两路攻西北二门,火烧小南门,城陷巷战死者枕籍。北伐军叹曰:“使郡县皆如沧州,官民拼死相御,我等无能至此。”初入城不甚杀戮,后检查人数,被杀伤近4000人,始痛恨,下令屠城,满、汉、回男女共死万余人。其中满营被杀及自尽者老幼3000余人。民居被毁者数千家,衙署、驿号、监狱皆成灰烬。战后满营只存披甲80余名,闲散200余名。一月无官,居民纷纷逃避,盗贼蜂起,一日数惊。沧州之役,为太平军北伐入直之最大伤亡,惨受屠害者,亦未有沧州之多且烈矣。后人有诗叹曰:“可怜一炬麻姑城,万姓伏尸膏锋刃。”(董友筠《沧州失城纪略》,陈钟祥《沧州满汉文武官绅被难情事状》)
围困。北伐军退连镇尚有兵马30万人。僧格林沁围林凤祥于连镇,围李开芳于冯官屯。以周回三百里筑墙,长期围困。后掘运河水灌之,引渠百二里,严令三日完工,又发民夫以水车、戽斗助水势。吾民苦不堪言。张景沂《七竹山房诗稿—征夫谣》“军府出军符,茿围困凶徒……一纸羽书下州县,速于风火急于电,胥吏随同里正来,搜捕一夕乡村遍,三夫抽一丁,促迫不容停,……场功未毕州牒下,官家又敛兵车钱。民财空,民力尽,赤眉铜马亦坐困。” 北伐军数月粮尽,杀马而食,僧又以互杀为诱降条件,太平军遂内乱而亡。是役之后,沧州“十家逃窜九不全”。
凌迟。北伐军覆没后,林凤祥等解京伏诛,师帅杨文清、军帅杨吉金等34人解沧州红孩口凌迟。
谶言。北伐军初起时,军师谓此行至天河而止。又投书珓佛寺,有“见僧即止”之谶。天河盖指天津、河间也。僧即僧格林沁,果然。
结局。北伐军虽然失利,但其灵活战术和领袖人物之精神为后人所称道。《蛮氛汇编》记北伐军:“此股贼众,于江北陷城七,于河南陷城六,于山西陷城七,其围攻未下者指不胜屈,胜保从后追赶,相距只一两程,贼行亦行,贼止亦止。贼目笑之,尝植四大字木牌于其来路,曰:“胜保免送。”杀害英王陈玉成的胜保终因劳师无功被发配。
《晋县志料》载咸丰三年九月“破晋州,知州杨云鳌死焉。孤军深入,兵家所忌,卒为清将僧格林沁所歼,惜哉”,僧格林沁后被斩于捻军阵中。
龚洤《耕余琐闻》载李开芳请降被擒“戴黄绸绣花帽,身穿月白绸短袄,红鞋,左右二童挥扇,(见僧)仅屈一膝,即盘膝坐地,仰面四顾。毫无惧色……求赐饭,开怀大嚼,说笑如常。”解京凌迟,一脚将刽子手踢死,挣脱欲逃,众武官共以枪刺倒,乃得受刑,“已被数刀,犹能仰首张望。”
林凤祥之被寸解,尤为惨烈。以致有惊惧而死者。李桓《宝常斋丛稿》载:凌迟之法,由刽子手十六人,各持木柄小铁抓,四面环锄,顷刻间自顶至踵,肉筋俱尽,仅余骨骼。有监刑官连姓者,其债务人山西朱氏,欲观刑,立于连姓身后。顶白毡帽,反穿羊皮袄,其时官人无不顶红帽者。诸刽子手见其怪异,相与言曰此必为御史亲故,谋所以虐之。于是背向监刑者四人,每施一锄,即挑向后掷,血溅肉飞,飞越官员,悉中朱面。其人立处,多人紧挤,两手不能举,两脚不能移,呼吸间血肉满面,头目尽肿。待刑毕人散,则已昏晕倒地。及欲刮去血肉,则热肉亲生人之肤,气血象固,牢不可脱。强扶回寓,遂死。刽子手心术狠矣,其手法则绝工矣,远胜于《庄子》郢人运斤成风神话。
反思。余尝思太平军定都南京后,韦昌辉阴图异志,石达开、秦日纲分据江、鄂,洪秀全、杨秀清珠玉绮罗,拥秦淮妓女,置酒高会,欲老于富贵之乡。独派北伐军孤军深入,虽将士用命,不但未推翻清王朝,反而生灵涂炭。此类军帅,可惜了一批忠勇之士,更可惜了天下苍生。以流氓无产者的本质,即便推翻清王朝,也不过改朝换代而已,对生产力可能只有破坏,无补中华民族的进程。
又:读《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耳边每每响起屈原哀民生之多艰的叹息。近代屈辱史,远肇自明万历,表征于道光,急转于咸丰。上政昏庸,内忧外患,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种族矛盾纠结,水、涝,旱交替。咸丰二年,淮河决口,流民遍野,饥骸昼殒。三年,山东江苏饥民遍野,其倒闭之尸,半被饥民割肉而食,肢体残缺,以致官员不得不奏请皇上派员掩埋。而官幕中人,依然今日嫌肉腻,明日恨鱼腥。上政失德,自然官逼民反,民反则进一步加剧了生产力的倒退,历史在恶性循环的泥泞中跋涉,朝代在腥风血雨中更替。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写罢掩卷,我竟不知对吾乡民众的忠勇是可敬还是可叹,毕竟,屠城杀了一万多名百姓。但北伐军呢,纵横七省的30多万将士啊,同是我中华儿女。
《元城县志》(大名府)载北伐援军于咸丰四年五月在大名府溃散被杀殆尽。是年“秋禾大熟,斗米三百”。盖“血沃中原肥劲草”是也。这也包括吾乡之血。
逸豫亡身,不但身死国灭,还会造成血海尸山。后人观之,可不慎哉。
推窗远望,高楼灯火辉煌,我的大沧州,多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