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对年的印象,恍惚是从南院老太太的这句童谣里产生的。
我们村位于县城东北边缘,是一个古老、封闭和落后的村落。
村民们多以种地为生,年年月月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习惯。村民们长年趴在庄稼地里,街上除了几个弯腰驼背的老翁在墙根晒暖儿,平日里街上很少有人。寂静、冷清。
进了腊月门,街上便渐渐热闹起来。先是有走街串巷、敲着拨浪鼓的卖货郎,后是有锵剪子磨菜刀、锔盆锔碗锔大缸的,还有穿着白大褂在街上摆摊理发的。有钱家的孩子可以花5分钱推个有坡度、带偏分的洋气头,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只能在父母的强迫下,掐把着脑袋,用剃头刀子剃发,每次剃发都少不了留下几道浸血的口子,而且发型奇丑,像个帽盔。
离年傍近了,街上叫卖声逐渐热闹起来。敲着木头梆子卖豆腐的,喊破喉咙卖猪肉的,还有扛着捆绑的草棒卖糖墩的。过了腊月二十,街上来了卖鞭炮的,鞭炮声一响,围观的人来一群。卖炮人一手举着用花纸包装的鞭炮,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想买炮的伸伸手,随便拿,没领子、没袖子,保证个个响,差了不要钱。”有胆子大的上前抽出一包,剥开花纸,手拎着一挂长炮,点着火,胆小的捂着耳朵匆忙跑开,只见炮捻嗞嗞地冒着火花,嘭、嘭地响起来,炮筒炸个粉碎,并在空中飘起一个个烟圈,烟尘中弥漫起一股浓郁的硝烟味。拎炮人不慌不忙,响一声向前走两步。响声如雷、节奏均匀、排列整齐、不息捻、不嗞花、不打桶。一挂炮放完了,大家一阵欢呼、齐声叫好。大家立刻围拢上来,有钱的买一抱,没钱的买一、两包。我们小孩子兜里没钱,纷纷跑回家向爹妈要钱,磨半天才买一包,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拿回家去放在睡觉的炕席底下,以免受潮。
最有趣的是雪后的寒冬腊月,我们几个爱听故事的小伙伴,总要挤在南院老太太的炕头上,在煤油灯下听老太太讲她们小时候过年的故事。老太太每到这时候便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嘴角一弯一竖、眉毛一耸一扬地讲起来。
老太太讲,我们刘家原本是村上的大户人家,几十间青砖瓦房,深宅大院,坐北朝南的大梢门,家大业大,骡马成群。高祖爷刘银川是个秀才,且文武双全,方圆百里有名的说客“刘铁嘴”。那时候,每逢过年都要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热闹异常。
年景虽好,但那时兵荒马乱,绑票的、劫道的、赌钱出人命的时有发生。
尤其离年傍近的时候更加慌乱。一年腊月二十三,一群马匪围了刘家,并荷枪实弹压了房顶,高喊着:是留钱?还是留命?
高祖爷刘银川不慌不忙、独自一人来到马匪面前,侃侃而谈、语出惊人,说得匪首心服口服,连连点头称赞。走时匪首留下一句话,“从今以后,刘公可开门睡觉,若有人找麻烦,拿我是问!”
赏年画,是我一年一度的重头戏。
年集,人山人海,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最吸引我的是画市,画市摆满了长长的画廊,有十里八乡的“画家”自画自卖的山水画、人物画、工笔画、水墨画,也有专门贩画的商贩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印刷画。印刷画多是红灯记、沙家浜等样板戏的剧照,杨子荣的跨雪原、李玉和的红灯照、郭建光的泰山顶上一青松,气吞山河、光彩照人。
走着走着,一幅山水水墨画令我驻足。远处,浓墨的远山、浩渺的江水。近处,一座庙宇前,小桥流水,几个文人墨客静坐石凳之上,或抚琴弄曲、或捧书低吟、或品茶静思。尤其背后那连绵不绝的远山、浩瀚江面上远去的帆影,不远处,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一渔夫,乘一叶扁舟,在辽阔的江面上撒网捕鱼。一幅绝妙的小桥流水、渔歌唱晚风景画,不禁令人浮想联翩、遐思不尽。
再往前走,是一幅临摹的人物画。辽阔的草原上,一匹枣红色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上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民兵,着绿色军装,腰扎武装带,手持半自动步枪,在疾驰的马背上举枪射击。完整渲染了那个年代全民皆兵、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风貌。
年,就像一阵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吹老了岁月,也吹老了容颜。
年,也是记录仪,它承载了过往,也承载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