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平
这次提起当年创办《蚯蚓》文学社的事,是要整理资料。
许多东西就是这样,如同一件压箱底的物件,只要不去动它,它就不会打扰你。不管存放多久,都会安静地待在那里,仿佛没存在过一样。但是,有一天,只要把它翻找出来,抖净灰尘,马上变得像个去除封印的小魔仙,伸出一只神奇的手,把你拽到它的年代里,根本无法抗拒。
《蚯蚓》文学社创办于1983年。那一年,国家出了好几件百年不遇的大事,不管再过多少个春秋,在我们这个地方永远都会有人记得。1月2日,国家颁布中央一号文件《当前农村经济政策的若干问题》之后,各个纸媒和电台不间断播放和转发。当时但凡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会意识到,社会迎来了一个大变革时代。
接下来,又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一夜之间,大街小巷洁白如玉。我这个人和别人有点儿不一样,别人喜欢把雪中影像囊括进记忆,而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白皑皑雪地上的头一道车辙。它蜿蜒向前,简直就是一条完美的曲线。至于后来它去了哪儿并不重要,令人赏心悦目的是,在那车辙的纹路里散落着或黑、或黄的新鲜泥土,与雪的世界形成强烈反差。
没等那场大雪融化干净,就到了除夕。1983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播头一年。
那场晚会,如果用现在的眼光看,连一个公司的年会都不如。没有搭建舞台,没有灯光效果。应该是临时找了个地方当成演播大厅,里面摆设的是那种职工食堂里最常见的大圆桌,铺着印着大花朵的台布,上面有果盘和几瓶汽水……周围人坐的也是简易的红色电镀折叠椅。
作为晚会主持人,马季、姜昆、王景瑜、刘晓庆,既没穿礼服,更不戴珠宝,都是素颜出镜。就这么一场因陋就简的晚会,释放出来的文化信息量却空前绝后。看看当时刚从文庙搬到西环中路的图书馆,答案自然摆在面前。阅览室里座无虚席,借阅书籍的人排成长队……从来没有哪个时代,有一个这么庞大的阅读群体。
《蚯蚓》文学社的活动大约每周一次,在活动期间成员轮流推荐作品,大家共同讨论。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在一次活动中有人拿来一本文摘类月刊,他给大家推荐了上面的一组诗歌。那组诗歌的题目至今我记得十分清楚,是:《听说(外一首)》,作者是闻章。到后来,和闻章熟识之后,我总说,在我的心里,他先是偶像、一个了不起的诗人,然后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哥。
只可惜过去时间太久了,除了那组诗的题目之外,只记住了头一句内容,就是:“听说你恋爱了……”剩下的都被时间给腐蚀掉了。其实,要想把它们找回来也不是难事,虽说这些年和闻章老兄没碰面,也没有联系方式,如果想要他的微信什么的还是很容易。不过许多事往往就是这样,记忆既然已经残缺,如若执著地找回来,就像是老瓶装新酒,没有了味道。还不如就让它那么残缺着,看上去更是美好。
文学其实就是这样,它的美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除此之外,在诸多的行业当中,文学应该是运用语言最为丰富的一门学问。正是因为如此,凡是一生当中与之有过文学交流的,不管是朋友,或者其他什么关系,过去多年不见,只要是相遇,总会藕断丝连就像从来没有远离过。
那年夏初,柴飞兄还在沧州文化馆工作,记忆中他是一名舞蹈老师,但他的业余爱好是摄影。随着文学爱好者的人数不断增加,团队也越来越壮大。有一次柴飞借到了一辆上海牌轿车,带着大家开启了一次运河之行。
现在记忆犹新的是,我们骑着自行车在运河岸上狂奔,柴飞从车里探出半个身。他身材胖乎乎,却十分匀称,肩头上扛着摄像机,一路走,一路拍。后来,我们拍下的这一路风景,被剪成了沧州市民间自发拍摄的第一部大运河风光电视片。
无论怎么说,在那个时代里,我们有酒、有诗、有青春,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那段时光就是我们的黄金时代。
人生就是这样,能够描述出来快乐只是冰山一角,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更如一坛老酒。喝下去的时候,火一样烧灼喉咙,让你说不出话来,但是过后,却回味悠长,变成生命当中最快乐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