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村庄里,总少不了老白爷爷拖着长音的吆喝声:拔糖——拔糖——越拔越长的老白拔糖嘞!
那时我才五六岁,村里没有幼儿园,学校最低级的班是学前班,村里7岁的孩子才能去学前班上课。我年龄不到,但是我一再跟小姨请求,小姨是学前班老师,她见我如此渴望知识,也就“破格”招收了我。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着急去上学前班,倒不是因为多么地热爱学习,而是在学校门口那里,每到学生快下课的时候,就会传来对于我来说尤其优美动听的吆喝声:拔糖——拔糖——越拔越长的老白拔糖嘞!这吆喝对于我来说,已经“诱惑”很久了。
邻居家上学的孩子向我说,那拔糖她买过一次,特好吃,特香,特甜!她边说着,边使劲地咽着口水。这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如何不动心?
村庄太小,小到每当村小学门前那卖拔糖的吆喝声传来时,在院里玩耍的我都能够清晰地听见。一听见,我就会缠磨着妈妈,带我去小学门前买拔糖吃。妈妈总有很多的活计要做,爸爸在县城上班,还常出差,很少回来,妈妈自己里外地忙,她哪里有闲空带我去?再说,那时每家的生活都很窘迫,一毛钱的作用也是很大的。如一毛钱可以买一个鸡蛋、一斤酱油、一斤醋、十块水果糖……因为老白拔糖我没有吃过,所以我也不确定那拔糖到底有多好吃,妈妈不带我去买,哄上两句,我也就不再纠缠,暂时忘记了这事,一旁玩去了。有一次,我又拉着妈妈的手让她带我去学校门口买拔糖,小姨回来看见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水果糖给了我。小姨总是给我买小零食吃,但就是没有买过老白卖的拔糖。我一直以为她舍不得花钱,或者她舍得花钱买了拔糖她自己都吃了。妈妈背后教育过我,不要我跟小姨要吃的,也不要我当着小姨的面跟妈妈要吃的。因为小姨要攒钱买陪嫁。所以,见到小姨,我也就只好放开妈妈的手,一旁吃水果糖去了。
终于能够去上学,我无比开心的是我终于要吃到老白拔糖了。
进学前班上课的第一天,背着妈妈特意给我手工制作的小书包。其实那个年代,村里学生背的,几乎都是家长自己手工缝制的书包。只不过,手巧的妈妈还在我的书包上特意绣上了绿绿的草、红红的花,还有两只翩翩飞的蝴蝶。小姨牵着我的手出门时,妈妈又塞我手里一毛钱,让我放学买零食吃。这让我异常兴奋!我此时也才明白过来,若是妈妈不给我钱,我即使去上学了,即使站到了老白拔糖跟前,也会吃不到老白拔糖的!
下午快放学时,教室外如期传来了老白亲切无比的吆喝声:拔糖——拔糖——越拔越长的老白拔糖嘞!那一刻,我差点蹦起来窜出教室。
放学铃一响,我抱着书包冲向了教室外,在学校门口,有一位很瘦的老人扶着一辆很笨重的大“铁驴”自行车,他的肩部斜挎着一个很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布包,有学生跟他买拔糖,他就会从那个斜挎的布包里摸索着掏出拔糖来,用手指一根一根地捻。他的周围围着一群孩子,但也就只有两三个学生买,其他的孩子只是围观。我抱着书包挤到老人面前,拿出妈妈给的那一毛钱,兴奋地说:爷爷,我买拔糖。
老人接过我手里的一毛钱,看着我的新书包,对着我笑了,说:小姑娘,你的书包真好看!我自豪地说,妈妈给我做的。
让我心心念念的拔糖是长条形的,有筷子细,小手指长,一毛钱三根,老人把三根拔糖放到我的手心里说:拿好。你妈妈给你做这么好看的书包,你可要好好学本领啊。
我点着头,顾不得说话,已经把一根拔糖放进嘴里了。真的是又香又甜又黏糯!
之后,只要妈妈给了我零花钱,我多数都买了老白爷爷的拔糖吃。
但是邻居家的孩子一要钱买拔糖,她妈妈就说那个卖拔糖的老白又脏又老,他那拔糖都是用鼻涕做的,恶心死了,吃了会得病的。然后,任孩子哭得躺在地上打滚。
后来听大人们说起过卖拔糖的老白,他是邻村的,孩子和老伴儿都没有了,只他一个人过生活,挺可怜的!大人们说起他,总是感叹一下。后来妈妈再给我买零食的钱,就长到三毛五毛了。每次给我钱,妈妈总是说句我当时理解不了,也无心理解的话:咱能帮的,也就这点了。妈妈常告诉我,买多了拔糖别乱糟践,分给一起上学的邻家孩子吃。
过完春节的假期,开学了,老白爷爷却没有来学校门口卖拔糖。一连过了多天,他还是没有来,我问小姨,小姨说,听邻村的人说,老白爷爷春节时已经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竟然没有为自此吃不到老白爷爷的拔糖而失望,心里想到的却是老白爷爷再也不用再在冷风里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卖拔糖了。
时过境迁,经年的轮回,当年那老白爷爷拖着长音的“拔糖——拔糖——越拔越长的老白拔糖嘞!”的吆喝声再次撞开了我的记忆门扉,让我又想起了那少时的时光,想起了那时光里一位匆匆的人生过客——老白爷爷,还有那又香甜又黏糯的老白拔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