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然 匡淑梅
千百年来，大运河蜿蜒流淌，在东光县留下了谢家坝水利工程，留下了码头沉船、御河行宫等文物古迹，它们宛如一颗颗明珠镶嵌在运河两岸，诠释着运河璀璨的文化、悠长的记忆。同时，两岸百姓也在运河滋养下开枝散叶，培育子孙、涵养家风。
连镇戈氏，一个值得记述的家族。当年，戈家不仅拥有良田万亩，恢宏的庄园远近闻名，而且兴学重教，仅明清时期就走出过多位进士。几百年来，戈氏家族乐善好施、家风淳厚的故事，依然在这片土地上传颂不息，随大运河绵延流淌。
“双千顷”戈家 运河边的大家族
戈氏是一个古老的姓氏，但其从古至明清，渊源流布比较清晰。据清代王相《百家姓考略》记载：“戈，郡望临海郡。系出古寒国。”
清代光绪二十八年，戈氏再续族谱，连镇戈氏第十七世戈炳策详细记述了东光戈氏的渊源：“遥溯鼻祖为夏禹之支裔，就封于戈国，后遂以国为姓，派延姒氏。绵绵翼翼，洎今历四千余年，源远者所由流长也。前明靖难兵后，文皇帝定鼎燕京，维时畿辅之内人民稀少，乃迁各省大姓，以实畿甸，十七世祖惟善公，由浙之嘉兴徙居景州之连窝镇，嗣后瓜绵椒衍，代绍书香。”
由此可知，连镇戈氏原籍为浙江嘉兴，明永乐年间迁至直隶河间府景州连镇，现繁衍的村庄有东光县连镇皂户陈村、景县连镇大端庄、阜城县的戈家坟等。
明代“靖难之役”后，河北、山东等地人口流亡，大片土地荒芜。因此，朝廷多次颁布迁民垦荒生产政策，同时，推行轻租薄赋。永乐年间，北迁的戈家拥有了大片土地，再加上善于管理，成了当地有名的地主。
据《东光县志》记载，戈家的土地最多时达20万亩，跨东光、阜城、景县、交河等7个县。由于经营有方，戈家在清代乾隆年间，更是挂上了“双千顷”的牌子。
这“双千顷”的牌子可是有讲究的。当时有规定，只要挂了“千顷牌”，国家就免收皇粮国税，但遇战事、自然灾害时，国家向这些富户借粮，借多少，就得给多少，借不出就要受处罚。一般的地主都不敢挂“千顷牌”，更别说挂“双千顷”的牌子了。
在皂户陈村，有一句老话儿非常形象：“马跑百里不吃人家的草，人行百里不喝人家的水。”说的就是戈家地多。戈家人坐着马车进京，一路上，走的都是戈家的地，牲口吃不着别人家的草。
戈氏的后人说，戈氏不仅拥有大量土地，还管理得有条不紊。
“当时，附近大多数村子是戈氏的佃户庄，整个庄子的土地都是戈家的。在这个庄子里，每一户都给戈家种地，每村有一个场院，用于夏秋收割、碾压、晒粮，场院里牲口、农具等齐全。每年春天，戈家的总管要到各村看青苗、定产量，记录在册，到了夏秋收获时，按册收缴田租。如遇灾年，管家还要到地里查看灾情，酌情减收田租。如果个别农户因家里有困难，可免除当年田租。”连镇戈氏第二十一世孙戈彦良说。
戈家收了田租，交完国家田赋后，剩余的收归自家粮仓储存，这算是完成了一个生产周期。
戈氏后人还讲述了一个戈家和地名的故事。
今衡水市阜城县码头镇西北方向有个小管庄，村子不大，有一百多口人，这个村正式的名字叫太平庄。很早以前，小管庄所在的位置没有村庄，当时周围还有小李庄、曲龙河等村子，都是戈氏的庄子。由于这一片土地较多，戈家就雇了东光大石庄一户姓石的长工。他在这里盖了房子，管理地里的庄稼。时间一长，周围郝庄、小宗庄等村子里的佃户也在这里盖房子居住，聚集了几十口人。别的村子庄稼收完都要缴纳田赋，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只管干活，至于缴税的事，东家就给办完了。人们便说：“这个村子真是太平庄子，什么事也没有。”久而久之，就有了“太平庄”这个名字。
至于小管庄这个名字，得从这个姓石的人说起。这个人在这里长年住着，人们有个大小事都找他这个管事的。慢慢地，就口口相传，把他和这些佃户住的这一片地方叫作“小管庄”了。
连镇“戈氏八大院”远近闻名
古今中外，凡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庄园，庄园内包括住宅、园林等，迂回曲折，雕梁画栋。戈家也不例外。戈家庄园因其恢宏气派而远近闻名，被誉为“戈家八大院”。
戈彦良说，这“八大院”是两支戈姓八户所建，分前三院后五院，每一个院都独立完整，房屋千间不止，还有二层小楼。
皂户陈村村民刘文章，是村里的老户，父亲曾在戈家做管家。他从小在“八大院”长大。几年前，老人在世时曾介绍说，“八大院”每一个院都有一个吉祥儒雅的堂号，有“裔运堂”“心逸堂”“亚逸堂”“立本堂”等。最兴旺时，有一千多间房。
2008年前后，刘文章曾画过“八大院”的复原图，将其布局和堂号一一标注。众人看后，惊叹不已。
很长一段时间，戈家的富裕声闻千里，民间曾有“不到皂户陈，看不见富人”的说法。
戈家“八大院”曾是附近村子村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大家都引以为荣。但后来，庄园也逐渐走向了衰落。
19世纪五六十年代，捻军进入东光，给百姓的生命和财产造成很大损失。《戈氏族谱》记载，就是这次，“八大院”被炮火所击，大部分被夷为平地，祠堂也未能幸免。连世代相传的旧家谱都丢失了，这对戈家无疑是一次劫难。
虽然后来“八大院”又进行了重修，但规模已不复从前。到了清末年间，时局动荡，大片的土地荒芜，这给以地租为主要经济来源的戈家又一次沉重打击。再后来，日本帝国主义入侵，民不聊生，摇摇欲坠的戈家后人纷纷离开了“八大院”。
此后，“八大院”无人修缮与管理，日渐倒塌。新中国成立后，已经衰颓的“八大院”仍有剩余房产，先后做了县粮库和师范学校。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便已全部倒塌。
附近的老人们常感叹：如果“八大院”还在，那在全省也是数得着的。
兴学重教出人才 家风淳厚传佳话
连镇戈氏不但拥有大片土地，有“双千顷”的光环、闻名遐迩的“八大院”庄园，更可贵的是，戈氏日渐富庶后，还十分重视后代的教育与培养。孩子年幼时请老师启蒙，长大后便送去外地学习培养。戈氏子弟也很进取，人才辈出，仅明清时期，就走出了好几位进士。
戈瑄，字良玉，号蓚溪。明成化十一年（1475）乙未科进士，授河南崇县令，多惠政，先后任广东道监察御史，晋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晋南京刑部尚书等职。历事三朝，侃侃风节，40年如一日，75岁卒，封太子少保，葬于运河西岸戈家坟村。
戈裕，字汝成，明正德三年（1508）戊辰科进士，任山东福山县令，升工部屯田司主事；戈九章，字惟衷，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甲辰科进士，任南阳府知府，升苑马寺少卿；戈王治，字道隆，号澹斋。清康熙十五年（1676）丙辰武进士，任江南、江北东海营守备，诰封明威将军……
作为一方望族，戈氏无论在本地还是在外地，都有着良好的声誉。明代有一本《见闻杂纪》，作者是隆庆二年（1568）进士、官至福建按察司佥事李乐，在这本书的第九卷，就记录了一个与戈氏有关的事。
嘉靖三十四年（1555），一名叫钱锡的人进京参加会试，路过运河边的连镇，不幸得病去世。当时，他的哥哥钱镇把丧礼办完，打听到连镇当地的名门望族有姓戈的，就前去求借一间屋子，用来停放弟弟的棺材。戈氏不仅答应得毫无难色，打开正门，请棺材进来，家人还都披麻戴孝，很是隆重。第二年，钱镇返回南方老家时，才带着弟弟的棺木返程。作者在叙述完这段故事后，感慨地写道：“古道厚德，戈殆罕其伦匹焉！”戈氏的古道热肠，深厚德泽，几乎特立于其他家族。
那么，文中的钱锡、钱镇又是谁呢？据文史爱好者考证，钱氏乃浙江望族，背景了得。
钱镇（1509-1596），字守中，号南离，改号澹庵，浙江归安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己未科进士，累官兵部郎中。退休归乡后，创建思溪精舍，又结逸老社。他是明代理学名儒，一生著述丰富，有《国计边防风俗书》《古今通史》《经正录》《学术书内外篇》等。
在连镇去世的钱锡，字与冲。嘉靖三十四年（1555）乙卯科举人。
钱氏先世为吴越武肃王钱镠后裔，自古名人辈出。钱镇的儿子钱士完为万历八年（1580）庚辰科进士，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钱镇的孙子钱元慤为天启五年（1625）乙丑科进士，官至太仆寺少卿，曾弹劾魏忠贤专权。近代以后，钱氏也是人才济济，如中国现代思想家、文字学家、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钱玄同，中国原子能科学事业的创始人、中国“两弹一星”元勋、中国科学院院士钱三强，等等。
东光戈氏与浙江望族钱氏有此段故事，也是南北文化在大运河上交织出的一段佳话。
《戈氏家乘》还收录了李宗侗的一篇序。李宗侗（1895—1974），河北高阳人。早年随叔父李石曾留学法国，毕业于巴黎大学。1924年返国，执教于北京大学、中法大学。1926年至1933年任故宫博物院秘书长，参与故宫文物清理和接收。抗日战争期间，护送故宫文物南迁宁沪和重庆。李宗侗出自晚清世家，是名臣李鸿藻之孙、南皮张之万的外孙。他在《戈氏家乘序》中明确其外祖父张同叔先生，初娶戈氏。由此分析，戈氏与南皮张之万、保定李鸿藻也有着姻亲关系。可见，东光戈氏有着众多社会关系、深厚的社会背景，堪称当时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
一条大河岁月长。如今，戈氏后代大多在东光县连镇皂户陈村，枕河而居。帆影桨声中，个人和国家、兴旺与衰落，谆谆家训、尘封往事都已消散在时光深处，唯有运河奔流不息，似在为这一切给出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