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喜鹊,我已思念了麻雀们大半个冬天又大半个春天。麻雀们是在去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后消失的。大雪过后,北风刮起,气温骤降,积雪经久不化,鸟类觅食困难。冻馁交加,麻雀们飞走了,走得无影无踪。
麻雀与我们喜鹊一年四季不曾分离。我们以小树林为家,房子搭建在高高的白杨树上,麻雀们常来做客,在树枝上叽喳鸣唱。有时它们也以小树林为家,夜宿在枝丫上。他们的家有多处,柴垛间、屋檐下、枝丫上、草窠里。眼下,春暖花开,百灵、八哥都飞回了小树林,却看不见麻雀们回家,难道它们落脚在了别处?于是,我开启了寻找麻雀之旅——
我飞向了打麦场,那里是麻雀的老家。几十年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几百只麻雀密密匝匝落到平展的打麦场上,如灰色绒球般弹跳着觅食。当有人赶车从场边走过,它们齐刷刷飞起,在空中织成宽大的网片,上下飘忽。人车远去,它们又挣破网片落到场院。当再有人车经过,他们又齐刷刷飞进场边枝叶茂盛的老槐树上,叽叽喳喳,一树鸟语。夜晚,它们就夜宿在场院边的柴草垛中。
当我飞临记忆中的打麦场上空时,却恍惚了,打麦场不见了,坐落在上面的是一排一排的红砖瓦房。场院四周的柴草垛不见了,老槐树不见了,场边那条千年古道也不见了。人们不用再把连带着籽粒的小麦、玉米、谷子等秸秆拉到场院里来晾晒,不用轧场扬场了,只把联合收割机脱下的籽粒在马路边晾晒后,或存或卖,原来那样隆重的麦收或秋收就这样简约地过去了。秸秆粉碎在了农田里,柴草垛也就没了。麻雀觅食、夜宿的地方都没了,它们怎会到这里来?
我悻然离开“场院”,转身飞到村庄老房子的上方,30年前老房子里的场景也浮现在眼前:一户人家的院落里石榴树和枣树高过院墙,五月天里,阳光暖热的早晨,石榴花盛开吐艳,枣花弥漫芬芳。我带着伴侣飞落到已有十多只麻雀叽喳喧闹的石榴树上。我和伴侣呱呱欢叫,十多只麻雀竞相鸣唱,屋里主人喜笑颜开。不一会儿,屋门吱咛一声开了,我和伴侣吓了一跳,麻雀们却丝毫不惊,而是身子向下倾斜、眼睛望着主人叫得更欢了。院落里的鸡鸭鹅则高高地扬起脑袋、欢叫着将主人围拢。这是主人给家禽撒食来了,主人撒下高粱、谷子,家禽们忙不迭啄食。麻雀们斜刺里冲下,同家禽们争抢起饭食来。家禽们没有驱赶它们,仿佛它们是自己的家人;主人也没有驱赶它们,仿佛是自己豢养的飞禽。我和伴侣只能钦羡地看着。麻雀不但与家禽共餐,晚上还要与家禽共眠在同一屋檐下。
凭着记忆,我飞到了那户老房子的上方。俯身观瞧,只见石榴树和枣树枝丫蓬乱,看不到鸡鸭鹅的影子,院落里寂然无声。没有了家禽,没有了主人撒下的高粱、谷子,麻雀怎会到老房子里来?
我飞出村庄,飞向草洼。草洼里有麻雀们爱吃的各类草种,有它们喜欢栖息的草窠和苇秆。草洼天高地阔,任鸟儿飞翔。这里有云雀高空鸣唱,有仙鹤草地起舞,有野鸭水中嬉戏,有老鹰低飞展翅。麻雀们曾把这里作为生存的天堂。可我飞到草洼上空的时候,我却看到了另一番地貌:遍地的蓬蒿、芦苇、茅草不见了,被稀疏的浅黄色的麦苗所取代。草洼改造成了农田,有排水沟田间纵横,有水泥路田边环绕,沧桑巨变。仙鹤没了,老鹰没了,野鸭没了,就连云雀也只看到了一只,其身影是那么孤单,其鸣唱是那么单调。没有看到麻雀的身影。
我又飞向了茫茫田野。田野,万物生存的依托之地,我想,麻雀若是回来了,在田野上准能找到它们。田野里,有麻雀们啄食的谷粒和草种,有它们育雏必需的鳞翅目飞虫,有它们夜宿的田埂和草丛。
浅绿色的麦田里,人们正在喷洒农药。我耳边仿佛响起麻雀的谆谆提醒:麦田里的野菜不能吃,地边上裸露的种子不能吃。为了治虫,为了灭草,人们一次次地喷洒农药,为了防止种子被田鼠扒食和蝼蛄拱食,也在种子里面拌了农药。
田野中有很多小生灵,因误食了含农药的食物而丧命,有的已经灭绝,在本地被称为蛇虎溜子的小蜥蜴,已好多年看不到了。草蛇、田鼠、刺猬、野兔等大量减丁。我们鸟类同样大量减员,窜窜鸡、大头狼、小花燕、虎皮等已很少看到。就是生命力极强的麻雀和我们喜鹊的数量,也明显减少。田野上怎能少了麻雀呢?在它们哺育雏鸟的时候,连草籽谷粒都顾不得吃,天天不停歇地捕捉鳞翅目小飞虫。它们养大了雏鸟,也回报了人类,除掉了那么多的害虫,为庄稼减少多少损失啊!到了冬天,麻雀们啄食杂草的种子和隐藏在秸秆中的虫子,又为来年庄稼减少多少杂草和病虫害呀!
找不到麻雀,我没精打采地飞回小树林。这里正有十多只小鸟儿在树枝间一窜一窜穿行,体型大小、羽毛颜色像极了麻雀。“是麻雀兄弟吗?”我急切地喊。它们没有回答。我急速地贴近它们,看清了,这是麦溜子。他们全身的羽毛颜色较麻雀深些,头顶上还有一撮不太明显的前突的绒毛。他们主要活动在麦田里,机智而敏捷,常在麦垄间一窜一窜,飞行速度很快。“你们见到麻雀了吗?”我问。“见到了,它们留在鸟儿国了。那里阳光充足,温暖舒适;那里森林茂密,鸟儿成群;那里不用农药治虫,稻田里和森林中的虫子几乎被我们鸟儿吃光;那里有大片农房的屋檐下供麻雀们安歇,有宽敞的打谷场供麻雀们餐食。”“它们还回来吗?”它们忙着捉虫,没有回答。“我们做朋友吧。”“好。”有了这些酷似麻雀的新朋友,能让我搁下对麻雀的思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