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鹏飞
沧州西部地区作为两汉河间国故地,存在众多与河间献王有关的遗迹或传说,君子馆便是其中之一。由于明清以前文献记载的缺乏,以及人们对于文献材料与出土文物的不同理解,关于君子馆性质的认定与位置的考证存在过不同认识。通过对文献材料的考证,可以梳理出关于君子馆认识的变化历程。笔者认为献王修筑君子馆的说法值得商榷。
元以前文献中的“献王筑馆”
《史记·五宗世家》载“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河间王,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汉书》中也有类似记录。献王在当时广泛搜集整理古籍,需广泛招贤纳士,而这些贤士安置在何处,正史并未提及。只在《三辅黄图》中可找到这样一条线索“河间王德筑日华宫,置客馆廿余区,以待学士”。这是目前关于“日华宫”的最早见文献记载,据此推断,“客馆廿余区”应是日华宫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于这些客馆是否有各自的专属名称,文献并未提及。
其实,“君子馆”一名在北宋就已经存在。由于其处于宋辽边界地带瀛莫二州之间的重要位置,并且在雍熙三年(986年)还发生了著名的君子馆之战,君子馆因此频繁出现于宋金元时期的文献中,如《宋朝事实》“廷让与敌战君子馆,军败,仅以身免”,《武经总要》《契丹国志》《宋史》《金史》中亦有相关记录。这一地点除被称为君子馆外,也曾被称为君子驿,但在这些文献中君子馆只是一处驿馆,与献王或毛公并未发生关系。
明清河间方志中的“君子馆”
由于君子馆在史书中频繁出现,因此在河间地区明清时期的方志中多将君子馆归入古迹中。在这一时期关于君子馆的认知出现了新的变化,人们开始将它与毛公建立联系,这种联系最初是通过传说来建立的。万历《河间乘史》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
儒生李宦者为予言,往岁有御史胡中者按部,过毛精垒,忽梦一人紫衣扑头来谒,而请曰:“某毛某也,宅败不可居,烦君一理之”。既寤,询诸父老,父老曰此地有毛精垒,相传乃毛苌墓也。因至其处,令人穿之,得石志,上有“明道于君子馆,设教于诗经村”之句。既覆,遂谋郡太守再创今祠。
万历《河间乘史》记载的这则故事不仅情节荒诞,而且具有神异色彩。《河间乘史》本身也怀疑这件事是“乡曲无知见创祠而附会其说遂相传”,并指出该故事的原型应是正德十年(1515年)御史卢雍重建毛公书院的事迹。
自此以后,地方志系统中关于“君子馆”的认知,其差异主要体现在对于《金史》中的“君子馆”记录以及对以上这则“君子馆”传说的处理方式上。万历《河间府志》采纳了这则传说,将之归入卷十五《闰谭》中的“幽冥感召”,同书的《古迹志》中收录了君子馆,但仅提及《金史·地理志》中的记载,未采纳“明道于君子馆”的传说。
康熙《河间县志》和康熙《河间府志》未收录明代方志中的传说,但在《古迹志》中均收录了君子馆。《河间府志》中引用的是《金史·地理志》中的记录,未提及毛公。而《河间县志》中除引用《宋史》《金史》外,还特别提及了“传云毛苌明道于君子馆”。可见康熙时期府志与县志关于“君子馆”的认知出现了不同,县志开始将这则传说纳入对古迹的阐释中。
乾隆时期,《河间府志》《河间县志》先后修订完成。这一时期府县志的《古迹志》中均收录了君子馆,在其他卷中均收录了明代旧志中的传说,而且在由河间县令所作的叙中,更是直接指明君子馆是毛公校经处。
总之,明清方志中,毛公开始与君子馆产生关联,这种关联有一种从真实性被怀疑的传说逐渐变为可作为参考传闻的趋势,尤其在县志中得到了更多的确认。
“君子砖”发现后的新阐释
清代中后期,在肃宁、河间及邻近地区陆续有带“君子”铭文的汉砖被发现。地下出土的带铭器物与文献的记载出现了惊人的吻合,有学者因此更加确信君子馆的存在,并且对它的具体位置产生了争论。
嘉庆年间,肃宁的苗夔最早在武垣城发现了刻有“君子”铭文的汉砖。苗夔在君子砖的发现与传播上起到了重大作用。在发现君子砖之后,苗夔大量拓印君子砖并将拓片赠人,在拓片之上常题赠自述其发现君子砖经历的诗:
县城东南十余里,有汉河间国旧址……当年谁筑日华宫,客馆二十高连空。我来寻访无遗迹……近前拾得一古砖,依稀上有君子字……此应造自建元岁……吾想毛公为博士,献王致敬能尽礼。宫外客馆二十区,三辅黄图始言此。不意今人好附会,君子馆在今府北。岂有当时王都此,馆不在城在郊域。呜呼,后儒安可诬前贤,馆不在此此何砖?
在诗中苗夔认为君子砖是君子馆建筑用砖,因此君子馆的位置就在肃宁县的武垣城。苗夔的这些说法大大提升了君子砖的知名度,并使君子砖为献王修筑君子馆用砖的观点获得了广泛接受,以致人们多以“君子馆砖”称呼君子砖。这种观点最终被光绪《畿辅通志》采纳。
在苗夔的影响之下,一方面将传说中与毛公相关的君子馆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史实,并且完整地形成了献王为毛公筑君子馆,君子馆是日华宫之外“客馆二十余区”之一的认识,但另一方面,因之产生的肃宁君子馆与河间君子馆的对立,也造成了君子馆认定的混乱。这一局面一直持续至今。
通过以上梳理可以明确,所谓献王修筑君子馆的说法有待进一步考证。“君子砖”在近些年的研究中也逐渐被认为是东汉时期的墓砖,而非西汉的地面建筑用砖。但献王修筑君子馆这一说法被否认,并不能消除关于献王筑“君子馆”各种争论的价值,因为,这种学术争论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现象,这一文化现象本身就已经成为沧州地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