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大运河，是一位时光老人，见证了世事更迭、岁月沧桑。它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人间冷暖、悲欢离合。大运河犹如蜿蜒的绿色丝带，将南方北方系在一起，也将南方人与北方人的心系在一起。

我常想，假如没有这条运河，祖国广袤的大地上，就缺少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故事，北方大地上就少了许多灵动、灵气，抑或灵魂。多年来，我关注、探询大运河，总能听到一种穿越时空的声音，历久弥新，那便是“运河号子”。这，也是运河两岸人民曾经熟悉的、永远不能忘记的曲调。

运河号子，是运河船工劳作时唱出的曲调。它起源于运河的开凿与维护时期，是工人们为了协调动作、减轻疲劳而创造的一种独特韵律。这些号子原本没有歌词，与北方民间夯歌同属鲁迅所谓的“吭唷吭唷派”。运河号子，以其粗犷、豪放、富有节奏感的韵律，成为大运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清晨还是黄昏，运河边上总会响起那熟悉而有力的号子声。“大运河上弯连弯，哎嗨哟/九曲回转往前赶，哎嗨哟/一声号子一身汗，哎嗨哟/一声号子一身胆，哎嗨哟……”这首流传于泊头一带的《闯滩号子》，曲调高亢、旋律轻松、拖腔悠长。这是船工劳作时吼出的号子，也是他们内心情感的抒发。

运河号子内容多样，既有描述劳作场景的，也有表达工人坚韧不拔、乐观向上精神的。它们如同一部部生动的历史画卷，浓缩着运河船工们的辛勤与汗水。歌唱家李双江演唱的《船工号子》，属于再创作作品，更具有南方船工号子的特征。

“嘿哟嗬嗨哟，一块（这个）浮云嗨遮满了天/南花园紧对（那个）北花（那个）园……”“人过那个青春嗨哟嗨哟/要无年少哪嗨嘿”“拉住了哇，嘿嗨哟……”这是流传于沧州的《南运河船号》中的几句。运河号子是独特的、别致的、亲切的，旋律虽然简单，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运河号子很少，流传下来的更少。这种流传都是用口口相传的方式，在运河船工们之间传唱了千百年。每一声号子，都是船工们智慧的结晶，是他们与运河深厚情感的体现。这些号子不仅协调了船工们的劳作节奏，更成为他们精神寄托和情感宣泄的重要方式。

上世纪80年代，我参加了《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搜集整理工作。一次，去沧州开会，与泊头老作家李泽有共居一室。当时与先生闲聊起了运河号子话题，李泽有颇有兴致地向我介绍并哼唱流传于泊头一带的运河号子。他说，运河号子不仅仅是一种韵律，更是一种精神。它展现运河船工们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精神风貌，体现了船工勤劳、智慧、团结的优秀品质。

“一不要慌来，嗨呀嘚嗨呀/二不要忙，三要那兄弟哥们儿力气长噢/嗨哟喽嗨呀/哎——拉上肩！”当年，李泽有哼唱完这首《撑船号子》，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清朝嘉庆年间，运河西岸一个小村庄里，住着一个名叫二慌的年轻人，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生计，二慌不得不做了一名纤工，每天与运河为伴，肩膀扛起沉重的纤绳，拉着船只缓缓前行。

二慌生活异常艰辛，可从未抱怨过。每当夜幕降临，船工们围坐在篝火旁，二慌就会唱起那首熟悉的《撑船号子》。二慌的歌声高亢激昂，充满了力量与坚韧，仿佛能够驱散所有的疲惫与困苦。那歌声，如同运河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激荡着每个人的心灵。

在二慌的号子声中，船工们仿佛看到了希望与光芒。他们知道，只要把心劲儿拧成一股绳，就没有困难能阻挡奔赴好日子的脚步。他们更加努力地拉纤，与古老的运河相伴每一天。然而，命运却对二慌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一天，拉纤时，他因劳累过度，加上饥肠辘辘，重重地摔倒在运河坡上。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助。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船工们的呼唤声，听到了那熟悉的运河号子：“兄弟一不要怕唻，嗨呀嘚嗨呀/二不要忙，三要兄弟们抱成团噢/嗨哟喽嗨呀/哎——扶二慌！”那歌声，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出来。李泽有对我说：“通过这个故事，我想说的是，船工号子调子不变，歌词却是大可随意唱的。”

我一直记得这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我怀疑这是李泽有杜撰的故事，为了要说明船工号子是没有固定歌词的，完全根据一时一事随意唱出来。这一点，与我们沧州夯歌一样，领唱者必须有机智灵活的脑子，即兴编词，使得参与劳动的人们，总有一种新鲜感，也更能鼓起勇气和干劲。我想，船工号子的特点也在于此。

岁月流转，时光荏苒。如今，大运河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但依然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与希望。运河号子作为大运河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已是运河两岸人民对那段漫长历史的记忆。

如今，运河两岸人，很难再听到那激昂的运河号子了。我却因为对大运河文化的关注，会时常想起那些曾经为生活而拼搏的船工们。我想，在这条运河边，曾经流传着一种独特的歌声，那就是运河号子。这歌声，是船工们用汗水与泪水凝成的，是他们与命运抗争的吼声，也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每每走近运河，我耳边就会萦绕着铿锵而沧桑的运河号子。这歌声，时隐时现，余音袅袅，犹如来自遥远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