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06日
第06版:06

我思

移动的乡村

刘青松

在乡村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所有的事实都不是表面上那个样子的。

以前,我一直以为乡村是固定的,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才知道我想得不对。乡村的一切都在行走,几年不去一个地方,再去就会发现,那里不再是以前的模样。都说“物是人非”,其实物也会变,变得人不得不从它们身上看到自己身上生命游走的痕迹。走在儿时的路上,我常常想,我离开了童年,童年里的一切,都不再等我了,就像游戏结束了,我们都各自走散了一样。

我看到的变化首先是路,很多路变窄了,我记得小时候马兰村到东南村的那条土路很宽,两旁是排水沟,沟上面才是枣树,我们看枣的时候在路上玩儿,看着赶集的人来来去去,那条路好宽。这些年我去东南村常常走另一条小路,不走那条路了,今年偶然走了一次,发现那条路居然变窄了,也不平了,原本笔直的路变得有些弯曲。因为长期不下雨,一些排水沟里被种上了庄稼,甚至自然淤堵或被人工填满,种上了树,种到了路边,树枝都伸到了路上。这也很正常,人都为了利益,即使小,也在一点点地扩充着,其实路本来就是地里踩出来的,还原回去也是常理。

乡村的每条路历史都很长,即使最老的老人也不知一条道路是什么时候踩出来的了。我却有幸看到过一条路的出现,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家的一块地是怎样被踩出一条路来的。我们邻村有集市,本来在村里,后来移到了村外,挨着我们村很近,这点小小的移动改变了村民赶集的路线,他们开始在我们家地里走,走成一条弯曲的小路。第二年耕地把它耕碎,赶集的人仍从那里走,十天之中四次集,但一年才耕两次地,最终那条路被默认了,我们不再耕种那里,一条新路出现了。后来的孩子们不再知道它是怎么产生的,他们以为本来就如此。也许若干年后,因为其他的缘故,这条路也会被荒废,长满青草,最终还原为田地。

村庄与野外也在不断地发生着置换,盖房子的时候无论是垫地基还是脱坯都要用很多土,取土就会把一个空旷的地方挖出大坑来。乡村有一些地是无主的,常年荒着,大家都在这些地方挖土,时间久了就形成一个大坑。坑是不规则的形状,完全是因为人们挖土时的随意。下雨的时候,离坑近的所有人家的积水都汇流到那里,形成了一个蓄水池。乡村没有湖、池塘这种说法,叫坑。坑大多数是在村边,一面挨着村子,另几面就是野外。坑是村子的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洗衣服、洗澡、饮牲口、灌园,很多事情都发生在坑边。随着时间的推移,村边的坑变成了村里的坑,被垫上,村边又形成了新坑。有些坑慢慢地被冷落了,人们很少到那里去。如果天旱,坑干了几年,有人就会有想法了,在坑里面清理出一块地方种上菜,或者种上几棵小树。甚至有人从别处拉土把它重新垫上,盖起了房子,一个大坑就消失了,而在别处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大坑。

坟地也在不断地增减,在乡村,坟地和房子一样重要,选好茔地后,就一代代地埋下去,形成一个金字塔的形状,即使那里不再是自己家的田地。村里即使再吝啬的人在这件事上也通情达理。但随着儿孙越来越多,祖坟变得拥挤不堪,就会有人把自家的坟迁出去另立,一般是把父母迁出祖坟,在自家地里另立新坟,此后再上坟的时候,第一代自然知道老坟里的祖父母,到了后代就漠然了,只管自家的那一小片,慢慢地,老坟没人管理,也就埋没于荒烟蔓草之间了。时间久了,这些老坟就会被忘却,自然就会消失。

和老人聊天的时候,他们常常说到他们小时候的事,谁家房子那儿本是一个大坑,哪儿是一片树林。因为没有经历,我也便无从设想,那里带着无穷的眷恋散落在一代人无尽的记忆中。我们村东洼有一片瓦砾场,现在种着地,人们把那里叫“庄户”,是燕王扫北时扫灭的村庄遗址,那以后我们才来到这里。听老人说,马兰村最初的时候在现在村子的东北角,大家走到这里,马不再前行,人们以为是天意,便在这里住下,叫“马兰(拦)村”。现在那里是一片柳树林和一条小河,500多年的历史,一切都移动了,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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