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风起时,檐角的冰凌总映着些暖黄的光晕。那些年我们裹在粗布衣裳里的春节,是父亲用竹篾和彩纸扎出的童话。
竹案上摞着刮净的高粱秆,父亲的手掌在月光下起落。竹刀轻推,青皮簌簌褪成雪色,裂开的纤维泛着蜜糖般的光泽。我总在糨糊的麦香里醒来,看他用苇管蘸取赭红藤黄,在绵白宣纸上洇开四季——竹篾在他掌心驯服成弧,正月十五的荷花便绽放在隆冬的窗棂下,齐天大圣的金箍棒挑破纸面,木座里半截红烛轻轻摇晃。
那年集日前夜,北风摇得窗纸哗哗作响。父亲把新糊的十二盏灯笼码进柳条筐,细麻绳在筐沿勒出深痕。“雪粒子硌脸呢。”母亲攥着补丁摞补丁的棉帘子。父亲把我们的被角又掖紧些,车辙声碾着霜花渐远。
暮色漫过窗棂时,雪粒已如砂纸打磨着冻土。我趴在村口老槐树的痂结上张望,直到风雪里浮出个佝偻的剪影——父亲的车把上悬着空筐,黑棉袄鼓成逆风的帆。他睫毛凝着冰晶,却从怀里掏出朵颤巍巍的海棠:朱红绢瓣上金线流转,恰是集市长街尽头玻璃匣中的那朵。
除夕夜,千家檐下都晃着父亲的手泽。薄纸笼住的烛火穿透30年光阴,在我漂泊的每个异乡暗夜摇曳。那些竹骨撑起的不仅是彩绘的梦,更是一个父亲用冻红的指节,在贫瘠岁月里为女儿构筑的琉璃世界。
而今我总在工作室囤满金箔与雪绢,却再扎不出那般轻盈的灯笼。原来最珍贵的色彩,早被那个在风雪中蹬车的身影,用爱调成了永不褪色的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