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09日
第06版:06

睫毛家族

窦高山

若将大运河喻为大地仰望星空的眼眸,那么运河两岸的树木便是那守护眼眸的睫毛。它们不仅与河水相映成趣,构成一幅幅动人的画卷,还肩负着挡风固土、守护这片“视界”的重任。沧州段的运河两岸,杨树挺立,其叶“唰唰”作响,它们汲取着运河的滋养,身形伟岸,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为路面投下一片片斑驳的树阴,行走其间,倍感轻松与凉爽。除杨树外,城镇地段亦可见柞树、枫树、白蜡、国槐、银杏、垂柳、千头椿及各式花木,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因水而聚,于运河之畔扎根生长,使得运河的四季色彩斑斓,景致多变。

记忆中,往昔此地树木种类并不繁多,屈指可数。果树以枣、梨、桃、杏、苹果为主,成材树则首推桑、柳、榆、槐“四大家族”。时至今日,就成材林而言,除国槐外,其余三种已鲜有成行连片之景。它们零星散布于乡野角落,略显孤寂,但仍能迎风斗雪、遮阴增凉,为人们的居所增添一抹绿意,也为流逝的岁月留下一缕思念。

桑、柳、榆、槐在华北乡村的广泛种植,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相连,这足以彰显先人的生存智慧。彼时,运河边的村庄桑树栽种不多,反倒是桑条更为常见。桑条可编筐,桑叶能饲蚕,桑果可食用。春日里,孩子们会讨来小蚕,置于笸箩或纸盒中精心饲养,放学后,提着桑条编织的篮子前往河堤采摘桑叶,归来后轻轻盖在小蚕身上,聆听蚕食叶间的“沙沙”声,观察蚕儿由小变大,身体由白转透明的奇妙变化,直至它们吐丝结茧。吐尽丝线的蚕儿将自己包裹在如鸟蛋般的小壳中,孕育着新的生命。摘叶之时,孩子们偶会遇到惊喜:桑条下或桑树上的桑葚,它们隐匿于叶间,悄然成熟。一旦被孩子们发现,便会被采摘一空,他们吃得满嘴、手上、脸上皆是紫色,心中洋溢着无尽的喜悦。

柳树身姿婀娜,夏日里,其枝条倒映水中,伴随着蛙声阵阵,雨燕掠水而过,仿佛置身于诗画之中。柳树不仅可供欣赏,更兼具实用价值。初秋时节,劳作之余的人们在地头树下小憩,割下一把枝条,剥皮缠绕,轻轻一滑,一条鲜白柔软的枝条便呈现在眼前。心灵手巧的人们用它编织笊篱、饭篮、蝈蝈笼等,种类繁多,全凭手艺。柳树性柔,风干后不易开裂,且无异味,是做面板、菜墩的上佳之选。老人们说,柳树穗儿嫩时可食用,能做成小咸菜,但在沧州,这样的吃法还真不多见。多年前,我在北京西城区的一家大饭店里,曾见过腌制的柳穗儿,出于好奇,点了一碟品尝,只觉咸中带苦,难以下咽。看来,这道应季小菜适口性不强,更多是为了勾起人们对往昔的回忆罢了。

榆树以往种植最广,地头沟边、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它能做房檩、打家具。有心的人家生下儿子便围着房子四周种植榆树,待儿子成家立业之时,正好可以砍伐做房檩用,基本上能够实现自给自足。随着交通的便利和市场的开放,松柏等南北方的树木纷纷涌入,榆树逐渐退出了建筑领域。然而,其优良的本性并未被时代所遗忘,用它制作的家具仍备受人们青睐。榆树全身是宝,皮和成熟前的籽粒均可食用,在饥荒年代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时至今日,每当春日里“榆钱儿”挂满枝头时,孩子们仍会爬上树杈,采摘满满一筐,嚼上几口,回家后让奶奶掺上玉米面烙成“糊饼”享用,这也算是粗粮细作的一道美味。榆树皮磨成面掺入玉米面或黑面中压制成“饸饹”,口感顺滑清香,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如今已无人食用。

国槐耐旱,多植于高处。其树干粗壮,树冠庞大,盛夏时节在树下乘凉如同置身于“氧吧”。国槐木质坚硬,是制作农具的优质材料。豁子、犁、耧、耙及手推车的木质部分均选用槐木。槐米和籽粒均为药材,槐夹可做染料。运河两岸的村庄里,种植国槐者众多,成材后被移植到城里安家落户,而古槐树则较为罕见。若在某个村庄遇见一棵古槐,便会勾起人们无尽的往事。

那些年,村里的大喇叭常常被绑在高宅之上的大槐树上,寺庙的大钟也悬挂在槐树杈间。清晨时分,旭日东升或薄雾缭绕,百年“响铁”在空中声声响起,回荡在耳畔,瞬间仿佛穿越历史长河。

从这四种树木中,我们不难联想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民。他们安身立命,不争不抢,自力更生,默默耕耘守护着脚下的土地,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若赋予这些树木以意义,桑树让人联想到春蚕,进而想到奉献;柳树的婀娜象征着生活的美好与乐观;榆树的挺拔则代表着支撑社会的脊梁;古槐则让我们追溯历史并展望未来。

按理说,所有树木的寿命都要远超人类,但它们往往难以“善终”。人类的逐利性决定了它们的命运。它们一旦对人类有用,便会被砍伐加工成桌椅板凳等家具,失去了生的权利。然而,它们依然初心不改,以另一种形式陪伴着人类。

我们在使用这些家具的同时,是否更应该怀念一棵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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