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 章

严明令我感佩，书写得真不错。

言实出版社乃识者，唯识者能得宝。

严明做事从来都是静悄悄的，从不张扬。我们是老友，早知他治学状态，有现成的一副联可以概括他：“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句空。”为此，我曾趣解“严明”二字，“严”是戒，“明”是慧，而他本人状态则是定。戒、定、慧三者，本是一体，若勉强分次第，则可表述为：戒在先，戒能生定，由定发慧。但能知戒者，非慧而何？《尚书》难读，难读而敢读，是因为心灵有方向，有愿力。方向是戒的前提，若无方向，心必散乱。方向明朗，统摄之力起来，定心同时而生，所以在此喧嚣世界，他可以做到几年目不窥园来读一部书。他自言笨，我说他恰是聪明，亦非一般聪明，一般聪明之人不下笨功夫，只有特别聪明之人才肯下笨功夫。此书证明，他即是具慧心者。下面即借这本书来说他的慧。

收到《读懂<尚书>》这本书，我电话中问严明：“你读懂了吗？”此问难答。他若说没读懂，没读懂写什么《读懂<尚书>》？若说读懂了，读懂了还写什么？你能读懂，有谁不懂？严明先是笑，而后说，哪敢说读懂，若说懂也只懂了我能懂的。原来书名不是这个，定这个书名，是考虑到市场卖点。我说，若是为了市场卖点，叫《不懂<尚书>》也许更好。

好书是读不懂的，不唯好书，任何好的艺术都是读不懂的。此是东方文化的特质，全息，具生机，具能量，张力无限。根源在《易》，伏羲是通过“仰观天象、俯察地理，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归纳成卦，“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连中国汉字也是如此生成，所以有书法，连好字也是活的。

读不懂还读什么，恰是因为读不懂才读。好书意思无限，所以读不尽。好书如镜鉴，谁来照谁。你多高，书多高；你多低，书多低。比如俗书，俗到不能再俗，但在庄严之士眼里，却依然能读出《金刚经》的意味。

因为全息，因为能量场，本就说不尽，况佶屈聱牙之《尚书》！

由此可以说，对于中国的好东西，读不懂恰是读懂了。向外读不叫会读书，向内读才叫会读书，入心几分会几分，懂了自己多少，也就懂了书多少，全读懂了自己，也就懂了整个世界。由读不懂到似懂非懂到非懂非不懂到会心一笑，那即是妙不可言之状。“人心惟危”恰是在狭隘的明白里，“道心惟微”才是在无心合道状态，非言语所能道。

严明懂了他所能懂的部分或者说层面，这已经很不简单。相信好多人还不及他。比如我，读过好多次《尚书》，均知难而退。严明深知其难，靠定力，靠韧力，做探取功夫。起初，启蒙击昧只为自己，是到集腋成裘之后，把读书笔记整理出来，自己也觉得有了些意思，才推己及人，分享给大众。

《尚书》难读，是因为有障碍。障碍是因为岁月，事古，字义亦古，关键是社会人生状态，“民惟邦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那是何等境界？孔子尚说人心不古，况今日！以低窥上，难矣哉，猜都猜不到边缘，夸都夸不到点上。他能读到这个层面，且能用现代语家常话说出来，让时人能懂，且尽可能有趣有意味，靠的是什么？是真心。真心的力量非常大，真心能感。伏羲画卦也是靠感，所谓“《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真心到一定程度，的确能通神，通神而神通。所谓神，其实是自己的心，无碍之真心亦是全息的，此心与彼心，今人心与古人心，同频之后，尚有何难？严明说，他读《尚书》，那字面都是活的，或庄严肃穆，或风动旗飘，或刀光剑影，如看电视连续剧。我相信。此乃交感之功，唯真唯敬能达。

果然慧由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