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1日
第06版:06

父亲

徐彩虹

今日是父亲五七祭日,众亲友又不辞辛劳,从四面八方赶来,送父亲最后一程。远远望去,父亲的坟茔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葬礼那天摆放的花篮花圈,早已失了颜色,骨架松散,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显得格外刺眼。

祭品陆续被摆放在坟前。姐夫一大早便去早市挑了活鱼,精心炖好后带了过来,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吃食。前两次来坟前祭奠,我做了小菜,特意采下父亲亲手种的菠菜,焯水后加入调料汁,还特意加了点白糖。父亲去世前半年,做菜总爱加糖,母亲却觉得又甜又咸,难以下咽。为此,父亲总在饭桌上与母亲斗嘴,争论谁做的饭更好吃,两人乐此不疲地“比”了一辈子。父亲为了拉我当同盟,还特意征求我的意见,而我确实也喜欢吃甜咸口味的。于是,父亲后来炒菜越发兴致勃勃地加糖。我还翻出了他偷偷藏起来的核桃味花生豆,因花生豆味道极佳,父亲怕我们大把抓着吃,便“小气”地藏了起来。我努力学着父亲的样子调制菠菜,想必能得到他的认可吧。我还清炒过西葫芦,炒西红柿时也只放了一个鸡蛋,因为父亲病重后期,吃厌了鸡蛋,每次吃饭都要求多放蔬菜少放鸡蛋。也摆上过叔叔卤好的牛肉,这些都是父亲爱吃的。

今日的祭品更为丰盛,糕点、水果满满当当地堆在坟前。就连父亲生前最爱穿的那件毛线背心,也被一同带了过来。这件毛背心,已记不清是我和老公哪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了。他爱不释手地穿了这些年,每次出席会议等正式场合,都要让母亲找出来穿上。去年入秋后,这件背心便不见了踪影,他跟母亲念叨了好几回,却始终未能找到。父亲去世第二天,母亲收拾衣物时,一下子发现了它。我和母亲都忍不住遗憾地惊呼起来,母亲叮嘱我五七时带到坟前烧掉。我悄悄把它捧在怀里,拿到自己卧室,一直叠放在枕边,仿佛这样就能离父亲更近一些。尽管心中万分不舍,今日还是将它带来了。泪眼婆娑中,只见缕缕青烟与飞灰飘向九天,我默默祈愿亡亲万般吉安。

以前每次在父母家吃过晚饭,我都得赶着回去陪二宝写作业,所以吃完饭便匆匆回家。但每次都要来回折腾好几趟,这时父亲就会在院子里背着手踱步等我。我歉疚地对父亲说:“车钥匙落屋里啦,我拿一下嘿嘿。”或者解释:“那什么——孩子水杯忘拿了。”父亲总是耐心地等着我“匆匆复匆匆”地来回忙活完,把孩子和杂物塞进车里。随着二宝一声清脆的“姥爷再见!”父亲才缓缓关闭大门插栓。如今,每当夜深人静我去关门落锁时,总要在院子里张望半天,恍惚间觉得父亲还在菜园劳作,或者还在开会,抑或是和老友喝酒未归,似乎应该再等一等他。过往几十年,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目送我远去;此后余生,换作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望。

父亲走后,母亲拄着拐棍,一趟又一趟地去菜园,让热心的邻居把父亲的宝贝们都搬回家里:有机肥料、铁锹、锄头、塑料薄膜、竹竿……整整齐齐地码在南房的屋檐下。母亲日日起身坐在床头,抬眼从窗户望去便能看见。母亲说,父亲要是知道母亲把他的家什都搬回家里来了,在天上睡着觉也会笑醒的。

书橱里早年就有一本铁凝的书,书中内容差不多忘记了,但书名却一直铭记于心——《永远有多远》。永远有多远?以前,我以为就是日复一日,岁岁年年。是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到父亲在小区门口的菜园怡然劳作的身影;是家里的餐桌上,永远摆放着父亲种植出来的数不清的各种时令蔬菜瓜果;是家庭会议时,父亲端坐客厅,目视前方,认真听取我们汇报各自的工作及感悟成长;是父亲坐在老弟车上,参加亲友喜宴等聚会结束时,面对众亲友的送别,落下车窗挥手致意的神清气爽;是父亲对孙辈的谆谆教诲,以及看见爱孙时宠溺的目光。

如果这些都不能算作永远,哪怕是病榻上的父亲能让老弟每天接大夫回家看诊,能让我时时守候喂水喂饭;哪怕是父亲无法起身,母亲能日日扶住他的肩头,俯在耳畔问安。

今年,父亲的菜园一片荒芜,家门口父亲移种下的西府海棠树又一次怒放。在这时时刻刻思念成疾的当下,我才明白了永远有多远。永远是天地之隔,宇宙之遥;是春回大地年年有,父亲却已飞离了人间,羽化成仙;是我夜夜难眠,用再绵长的思念也无法触及父亲的容颜。

另一个机缘巧合,烧完五七回来,住家大姐欣喜地跟我说,撒下的种子发芽了。真的?!我狐疑着不敢相信。她掀开院子里土地上的毡布,豆粒大的小芽芽儿果真冒出头来了!这些撒下的种子,是大姐在家里冰箱冷藏柜最深处发现的,是父亲储存的他自己亲手在菜园培育的优种,每一个纸包上面都标注了储存日期和蔬菜名称,最早的标为“2017”年。

父亲一生的节俭、细致、坚韧、勤勉,又一次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眼前。这些被低温封存许久的种子,根植于播撒过父亲储存的有机肥料的厚土上,带着父亲对生活无边的热爱,带着我们无尽的哀思与希冀,定会热烈地生长开来。

2025-05-21 徐彩虹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163801.html 1 父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