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4日
第05版:05

王逸少PK石季伦

祁凌霄

“季伦”是巨富石崇的字,石崇是南皮人,西晋开国元勋石苞的六儿子,小名齐奴。这位靠劫杀富商发财的人物,因斗富奢靡和绿珠的故事,屡为后人提及。“逸少”是书圣王羲之的字,东晋奠基人王导的堂侄,小名阿菟,以魏晋风流,潇洒古淡,而被历代推崇。二人一有文名,一有书名,时代有先后,本无交集,但却因文章和书法产生关系,直到现代还撕扯不清。

今年,二人再次纠缠在一起,是因陈传席一篇旧文,否定王羲之《兰亭序》“天下第一行书”的地位。陈传席是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著名艺术评论家。2007年,沧州工笔画大展,笔者曾与陈先生在迎宾馆交谈整整一下午。他谈锋甚健,时有妙语,性格爽直。作为独立思考的评论家,他个人不认同《兰亭序》“天下第一”的至尊地位,是学术自由之表现。不过文章今年经《书法导报》转载后,立即就引来了一片争鸣,几无一人同意陈先生的观点。就所有争鸣文章来看,陈先生从分析到举证,都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论点,作为一家之言,从学理上看也不算完善。

《兰亭序》的争论历史上似没停止过,从李世民或米芾尊为天下第一之后,它的真伪、艺术水准、摹本拓本流传等问题,都引起过文化界的争鸣。直到上世纪,郭沫若和高二适,掀起了历史上持续了几十年的兰亭真伪大论战,国内一流的学者,几乎都参与过此事。

《兰亭序》历次的论战中,多次牵扯到沧州人。一千多年前的北宋,李之仪就曾考证“定武兰亭”的作者;一千多年后,启功先生《<兰亭帖>考》,重点引用了李之仪的跋文。今年,关于陈传席观点的论战。再次牵扯到了石崇——《兰亭序》问世后,《世说新语》《东坡题跋》都提到了石崇。

《世说新语》云:“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园序》,又以己敌石崇,甚有喜色”。苏轼在《东坡题跋》中反对:“兰亭之会,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伦,如鸱鸢之比鸿鹄,尚不堪做奴,而以自比,绝是晋宋间妄语”。《世说新语》其实没说错,苏轼看不上石崇是对的,但理解有出入。《金谷园序》是石崇大作,石崇组织的金谷园宴集,极尽奢华显摆之能事。兰亭雅集,不设丝竹管弦,只为禳灾赋诗,文化意义纯粹。“丝竹管弦”在《兰亭序》中,不只为行文排叠。当时丝竹是小型细乐,管弦是大曲合奏,包括国家重大活动,也必须有。兰亭雅集不设乐的简素,与金谷园宴集“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的奢华。境界一高一低,非常明白。《世说新语》点明王羲之兰亭雅集意在抗衡金谷园宴集,含蓄批判石崇等人纸醉金迷、炫富奢靡。经人道出其中深意,王羲之当然“甚有喜色”。如理解成王羲之以《兰亭序》比得上《金谷园序》而有喜色,就是太小看王羲之的境界了。魏晋风度,岂是这种世俗货色。

当代学人柏为民说,“方”与“敌”互文,应理解为抵抗,而不能理解成模拟。结合二人的行迹、情怀、文章,此言有道理。

石崇斗富,绿珠坠楼,后人喟叹无穷。羲之告誓,永不做官,后人向往无比。而《兰亭序》则书写了“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的超然风度。这种思想和行为,是中国传统文化里最重要的一脉。周汝昌说《兰亭序》与《红楼梦》《文心雕龙》是中国三大国宝,后人永难企及,道理也就在此。

陈传席先生不承认《兰亭序》,而将颜真卿《祭侄文稿》列为第一。颜真卿固然忠烈无双,《祭侄文稿》也悲愤纵横。然而这种感觉,偶然一有可以,不是普通人的常态,寻常人怎会天天呼天抢地地捶泣怒号呢?

在石崇的家乡南皮古城荒废了悠悠岁月之后,郑板桥登临凭吊,写下:“古往今来岁月深,季伦遗址漫登临。绿珠楼下香魂杳,径尺珊瑚何处寻?”

齐奴一辈子追求财富名位,阿菟一辈子书写高贵生命。那些醇酒美人、珠玉钿翠,如今都被寒烟衰草和苍苍黄土埋得不剩踪迹。

2020-12-24 祁凌霄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7791.html 1 王逸少PK石季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