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赵强的作品在国外能卖到18万元,国内却少有人问津。老手艺墙内开花墙外香,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更让他心乱的是,公司成立30多年,成员最多也不过7人。年龄最小的是他儿子,但也只是兼职。老手艺,正遭遇人才断档的危机。
赵强站在工作台前,举着一件手工錾刻铜造像,端详了半天,说:“做工不错,但少了些精气神。”
这是赵强家传的手艺。48岁的他,研究这门手艺已经30多年,是这一手艺的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此时,在他手上的这个不足20厘米高的摆件,表面布满数10万计的錾点与纹路,仿的就是他多年前的一个作品,仿制者是他儿子。
铜板的精气神
肃宁县师素镇北答村,赵强和父亲赵国建成立的华艺工艺美术公司就在这里。30多年里,一件又一件手工錾刻铜造像,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这里去到世界各地。
在赵强心里,錾刻不只是一门手艺,更像血液一样,存在于家族的骨子里。
赵强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提起过:清朝时,祖上就凭这门手艺在京城立足,养活了几代人。
这说法虽然无处可考,但手艺的精细程度,足以撑起匠人的底气——
立体多变的造像由多块厚度1至3毫米不等的铜板制成,画图、打胚、制模、塑型、焊接、錾刻、打磨、抛光……每件手工錾刻铜造像的诞生,都少不了数十万甚至上百万次的捶打、雕錾。
枯燥、精密,是这门手艺的代名词,但这仍不是最难掌握的地方。
赵强10多岁随父亲学艺,被批得最多的,就是“没有精气神”。
“铜板能有什么精气神?”那时的赵强,能察觉到与父亲在手艺上的差距,可对玄而又玄的“精气神”,却一筹莫展。
这的确是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难题。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缕毛发,都可能成为答案。
多学多看、向老祖宗借魂,是赵强仅有的办法。
可是,手工錾刻铜造像因其工艺之复杂、造型之精美,一度与寻常百姓无缘。所以,即便是几代人以此为业的赵家,百余年来,也没留下一件老物件。直到后来,赵强找到一本介绍古代錾刻工艺的书籍,才将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变成了第一手资料,这让他大开眼界,如获至宝。
赵强还从老祖宗身上学到了另一个诀窍:一切都在台案之外,在躬身的农人、墙角的老汉、蜷缩的猫狗身上……“用心观察生活、捕捉细节,将这些收获融入作品,铜板才算有了精气神。”在赵强心里,自己接过的不仅仅是一门技术,更是门艺术。
铜板的命运
一件手工錾刻铜造像,从设计到完成,每天不停锤錾七八个小时,造型简单的,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完成;精细些的,三五个月也是有的。“做出一件精品,靠的是技艺,更是一份耐心。”
改革开放后,赵强和父亲成立了公司,重新经营起这份家传手艺。
让父子俩始料未及的是,最先火起来的竟是海外市场。其中麒麟、十二生肖、童子骑牛等富有中国特色的传统作品,尤其受欢迎。
赵强记得清楚,大概20多年前,有位外贸商以5万元的价格向他买了一件作品,“这在当时几乎已是天价。”更让他想象不到的是,作品运到国外,竟很快就以18万元成交。
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在国内,同样的作品却少有人问津。
老手艺墙内开花墙外香,赵强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就在赵强辗转反侧之际,大量竞争者跟风涌入。“他们大多打着传统工艺的旗号,做的却是机器活儿。”更让赵强不齿的是,“机器活儿很难有收藏价值,但效率却远超手工。就拿最简单的抛光来说,艺人要打磨一两天,可换成机器,几秒钟能造出一大批。”
对企业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可对匠人来说,快速并不是最终目的。
制作手工錾刻铜造像,光是用途不一、大小各异的錾子就需要上百种。赵强常用的錾子中,有很多是祖上传下来的。因为市面上很难找到称手工具,匠人们常要根据所需花型,打制相应的錾子。
“这也是手工制品最具魅力的地方。不同的錾子、不同的手法,会形成形态各异的锤击纹,这是鉴别手工制品与机械制品最直观的方法,也让作品有了生命、成了孤品。”在赵强看来,一次次锤击与錾刻下,匠人们将铜板变为“唯一”,这是对手艺的敬畏,也是机器无法企及的高度。
“耐住寂寞很难”
“早年间,匠人大多会在作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不是为了炫耀手艺,而是把技艺视作脸面。要不是对手艺有十足把握,谁有这样的勇气?”赵强问道。
赵强学艺时,从入门到得到认可,用了五六年,每日一坐就是一整天。这份执着,不光是对手艺的敬畏。“过去,手艺就是饭碗。为了学手艺,学徒们能争破头。可现在不一样了,读书、打工,哪一个看上去都比当手艺人强。”赵强心有不甘。
公司成立30多年,成员最多时也不过7人,全是自家亲戚。年龄最小的是他儿子,之后便是年近半百的赵强,老手艺正遭遇人才断档的危机。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并非艺不外传的家训行规。
仅这一两年,赵强就招过四五次学徒,前后来了10多个年轻人,却没一个坚持到最后。“太多人耐不住寂寞、受不了苦。”赵强明白,在这个与时间赛跑的时代,“十年磨一剑”听上去似乎并不合时宜。可是,水滴石穿的魅力,不是也非得如此才能体会得到吗?
儿子填报高考志愿时,赵强建议他学艺术,便于日后回来继承手艺。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赵强很无奈。
这些年,赵强的视力越发模糊,对精细活儿也越发力不从心了。传承再次成为压在他心头的巨石。
已经工作的儿子,看出了他的担心,主动学起了手艺,有空就回来帮忙,这让赵强宽心不少:“别让手艺断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