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雨,改变了季节的称号。秋天来了,天空高远,蓝色如洗,几朵白云缓缓地膨胀身躯,田野里闪动着丰收的硕影。离村庄不远的路边有一株向日葵,更远的地方是一整片闪着金黄色光芒的葵花。显然,这一株葵花是主人播种时遗落的一粒种子,没有放弃生命的结果。夏日充足的雨水风茂了它的身姿,如扇的叶片舒展开来,午后的阳光照在晕黄的花盘上,生命的种子围成紧密的圆形队列,无声息地等待着成熟到来。春播的谷子已经进仓,秋风下瑟瑟摇曳的是从主人的指缝里漏下的一穗金黄。遗落的葵花注定不能和姐妹们衣衫联袂点染秋日的色彩了,漏下的谷穗也不能和兄弟们进入温暖的谷仓。悄然相望,成为这个午后美丽的风景。在周围繁忙人的视野里,这类诗意的细节,都荒疏了。
缘于遗落而独立存在,虚构出田野里岑寂的美——如青年时候看过的夜空中美丽烟花,遗落的瞬间,长空落寞,反显寂寥。青春的旅程很快走完了,冲动和热烈随风飘逝后,平淡便拥入怀中。一些时光被遗落在一张张照片上,随手翻看,常常不能自已。每一个人都各自守在一定的位置上,看待过往的角度没有一样的,常常还没看完,看准,眼下自己又成为过去。接下来,就是看到了这样的一张照片。一场细雨,几场温润的春风过去后,那些最早拥抱春天的花朵竞相绽放了。清新的山野里,一树桃花垂露盛开,枝头秾缛华丽,这时的笑靥还不需要绿叶的烘衬,每一朵花轻盈如薄翼。其实,这张照片里我为之喜欢的并不是这些暗含着灵秀的花朵,是陪伴着这些花朵的两枚豆荚。是不是主人收获时的疏忽遗落,已经不重要了。它们也曾是两朵花,在这个春天,以果实的形态来默默地聆听另外一种生命的笑语。遗落与憧憬在这里相互对接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更多的遗憾之美显现出来。这一枝繁花多么幸福啊,山野里那么多美丽的花朵,盛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到它们快乐的舞姿;而它们的终结,依然有两枚豆荚为它们颓然坠落黯然神伤。对于有感知的人,敏感就是一笔不尽的财富,四时无端,敏感不断,很少的相同,很多的不同。把这样的瞬间捕捉下来,便拥有了内心的隐秘。
隐秘的东西常常带来快乐,那些隐藏的东西不会全然展现出来。花生、红薯是乡村里隐藏在地下生长的果实,它们的神秘长相直到收获的日子来临才肯展露。主人经过一番辛苦的劳动,把欣喜带走,也把拣拾遗落果实的快乐留给了随后到来的一群农家孩子。一位农家少年,面对一片隐藏着遗落果实的土地,表情专注,内心喜悦。弥漫着草香的泥土再次被农具翻转过来,隐藏的果实在渴望的眼神里滚落出来,原初的快乐,印记在时光里。一些快乐的行程如此之美,有时就是这么简单,埋于泥土里面,卧于青草之间。一个人喜欢某一种形态,往往可以追溯到生命的内在。人的心灵走向,从小就开始了它的旅程。成熟后,一些情怀的涟漪波动,才发现,生命荒芜的背后,这些时光运行的轨迹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一本博弈的棋谱打开了。雨滴如豆,一场厮杀渐进尾声。中场时放置的一枚本想落地生根的棋子,终究难以突围,被主人遗弃,成为劲敌的俘虏。一枚棋子的死亡和青春梦想的破败何等相似。许多心理的挣扎,眼神的碰撞,毫无知觉,消磨了一次又一次激情,最后融入匆匆的人流里面。对于一棵树来讲,一个梦想就是一片树叶,飘落下来就再也回不去了。“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人事过往,一些梦想遗落成为回忆。好在伍尔夫说过:“假如生命有个根基,那么它就是记忆。”
一场细雨再次连绵走过,已是深秋时节。葵花饱满低垂的籽盘载满一辆马车回到了乡村,挺直的秸秆成为破败残骸,坦然地被风吹雨淋,谷穗早已成为一群麻雀的果腹之物,诗意与世俗结合为生活的底色。
常常就是这样,一种生命与另一种生命擦肩而过后,再也没有会面的可能。没有了言说的对象,没有了言说的条件,默契的私语只能成为心底的奢望,最后变为沉默寡言。
一个人两次去看同一个地方或场景,要么是看场景是否改变了,要么是看自己是否改变了。有些心情,也会悄然来临,也有时会无声地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