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秋风溜进院中，抱着久违的枣树窃窃私语。坐在树下的凤奶，抬头看那被风吻红的枣儿，抿嘴一乐。笑它们嬉闹在枝叶间，像她孙子一样顽皮，探头探脑地挑逗她那恍惚的眼神。她笑道：“再闹，我拿竿子把你们全打下来，送到国外去。”

她一夜兴奋得睡不着，使劲地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该给孙子送什么礼物。

她一边想一边摇头，没有用的，她猜不透年轻人的心思，就算知道送孙子什么，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去买呀。

凤奶的钱包已被城里的楼房挤空了。她不愿进城跟儿孙挤在一起去住。她觉得看不见大枣树晃窗影，心不踏实。更觉着城里人没大红枣亲近。她美滋滋地哼哼起：“一颗枣儿一颗心，送给亲人……”

她唱完又摇头，送枣礼太轻。俺要去选件贵重的送给他。送什么呢？送他套服装？不成，别人会笑俺太俗气；送他一部华为手机？不行，孙子刚换了新款的。他马上到家来了，她还两手空空呢。

凤奶站起身，抚摸着枣树，眼睛一亮。她想到了“根艺斋”的盛大师。想到了运河枣林留下的树根。她听说他收去后，经他的巧手一鼓捣，有一件卖了几十万元。她要趁孙子没到，去“根艺斋”买一件，送他一个惊喜。

她从怀里掏出手绢包裹的钱，是她所有积蓄的热情。她兴奋地数完，整2000元。她叹息道：这根雕都是艺术品，一件上万元，买不了呀。她那颗激动的心很快就凉了下来。

凤奶的拐杖敲着路面前行，引出“根艺斋”的回声。盛大师挑帘走出工作室，笑眯眯地问：“您老是卖树根，还是买根艺品呢？”

凤奶说：“孙子要去外国留学，我想送他件礼物。请你帮俺挑选一件。”

盛大师走到展品前，仰脸指着：“这件是《招财进宝》”。

凤奶摇摇头说：“俺不图他挣钱。”

“这件是《雄鹰展翅》”。

凤奶摆摆手说：“不行，飞走就回不来了。”

“这件是《归来》”。

凤奶说：“这件合我心意。”

盛大师笑了。

凤奶问：“多少钱？”

盛大师伸出两个指头。

“两千？”

盛大师摇摇头。

“两万？”

盛大师摆摆手。

“20万？”

盛大师点点头。

凤奶手心里已攥出汗。她失望地转身欲走。

盛大师说：“您老坐沙发上等一会，我到工作室里拿件东西。”

店里只有她一人，感觉有些孤独，又担心孙子到了。

这时，盛大师抱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放到柜台上。又从货架上搬下那件刻着“归来”二字的根艺品。一边用鸡毛掸子轻轻掸去灰尘，一边说：“这是从你卖的那些树根中挑选出的。我见它有龙形，恰有龙腾虎跃之势。这根脉是由运河之水所生，无论怎么腾飞，还是要回归运河之家的。拿它送孙子，会如愿以偿。”

凤奶一脸的犹豫。嗫嚅道：“俺身上就2000元。”

盛大师用绵纸将根艺品小心翼翼地包裹好，放进礼品盒说：“您老喜欢，就给200元工本费吧。”

凤奶惊得张大嘴巴，掐了一下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盛大师亲手递给她，扶她走出根艺斋说：“盼孙子学业有成，早日报效国家。”

盛大师转身返回。他妻子从工作室里出来了。“你在跟谁说话呢？你咋把你心爱的《归来》卖了？”她问道。

盛大师望了望窗外，眼里含着泪水。“我今天早起开门时，好像听到有一个声音跟我说话，那个声音在问：我欲腾飞，何时归来？我抬眼见那心爱的燕子正瞅着《归来》愣神。搞得我心神不定，你没看出来？”

“我看到凤奶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我当年去英国留学临行前，母亲让你父亲特意雕刻了燕子形状的根艺礼品。那是在运河枣林刨下的根。你父亲只收了一块钱的工本费。那燕子栩栩如生，眼睛里总流溢着渴望回家的神情。在异国他乡，我每天站到窗前，捧着它遥望京杭大运河。”

“今天凤奶来给孙子买礼物，我就明白了那是谁的声音了。我选送这件《归来》，再合适不过了。”

盛大师和妻子紧紧地拥抱着。他们觉得他们和凤奶心一样激烈地跳动，听到大红枣欢快的落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