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很土,也很直白。凡初次见面的人都会说,你是下雨时生的吧?
69年前的一个上午,瓢泼大雨。在天津南市一间低矮的平房里,一个孕妇临盆,丈夫蹚着水去卫生院请医生,一个姓马的女医生蹚着快没炕沿的水来接生。孩子生下,产妇说,“马大夫,你就受累给起个名字吧!”马大夫沉思了片刻说,“这场雨是这个孩子带来的,就叫雨生吧。”
这个孩子就是我。
也许是名字里沾了水的边儿,从此,我就爱上了水。别管是大江大河,还是湖泊池塘,哪怕是浅浅的溪水、窄窄的沟渠,也能使我钟情动容。水对我,仿佛有着一种从冥冥之中穿越而来的呼唤。
童年时,我家从南市搬到了张自忠路的老电台大院,距海河就有一步之遥。出门见水,窗外见水,春夏秋冬,我都是伴着海河的朝曦沉暮而度过的。站在河边,向东能看见东浮桥、解放桥;向西能看见北安桥、金汤桥、金刚桥。我特别喜欢海河上不时飘来的带有鱼腥味的风;爱看秋日的夕阳下,几只渔帆挂着落日的余晖缓缓地驶过。后来,我家又搬回了南市,但是对海河的留恋依然在我心中升腾。我常常跑步到海河边,从北安桥开始,经过海河广场,再从解放桥绕过来,整整跑一圈。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想看看海河的水。
中学快毕业时,我随串联的大军到过南京,在燕子矶下看过长江。向长江上游看,水天一色,宽阔无垠,长江,仿佛是从天上流下来的神水;向下游看,一条白练无穷无尽,滔滔江水,一路奔流向东,永不停歇。我深深被长江的宏大所震惊。从课本上学到的那几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早已无法表达我此刻的感受了。
参加工作后,先是在内蒙呼和浩特铁路局工作。后来,调回天津铁路分局,从静海车站、唐官屯车站、青县车站,直至沧州车站,一直都在南运河畔。南运河,那条承载着中华民族骄傲和伟业的大河,在那个时候已经破败不堪。我也去过苏州、扬州的大运河,那里泱泱之水,帆影舟动。相比之下,北方的大运河几乎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再后来,我去过青海,到过坎布拉的黄河,看过黄河源头的李家坝水库,领略过黄河源头那种广博粗犷的风光,亲身感受到黄河那永不歇息、桀骜不驯的磅礴气势。
因为工作和学习的关系,我还到过重庆、无锡、岳阳、杭州、扬州、沈阳、赤峰等地。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有水,无论多远我都要去看看。如果不去,就有一种未达目的的遗憾,好像这一趟是白来了。只有看见了水,我才能食有味、寝能安,才能消除鞍马劳顿,浑身的筋骨都变得轻松。
但是,对我这样一个热爱水的人来说,老天还是和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1969年,我下乡插队到了内蒙古大草原。那里没水,靠天吃饭。我们吃水都是从井里往上提。一眼井,十多丈深,有时喂了牲口,井水就枯竭了。我们只好打些泥汤汤上来,慢慢地等泥沙沉淀,再用来烧水做饭。在缺水的内蒙古高原,空气都是干燥的。尤其是到了夏天,整个草原都在冒火。好像划上一根火柴就能把人点燃了。这样的日子,整整三年,选调到呼和浩特,也没见过一条像样的河。 缺少水,可能也是我离开内蒙古的一个因素。
退休以后,为了表达我对水的热爱,我曾花了三年的时间,查水文资料,亲身实地勘察,写出了“海河水系系列散文”,其中包括海河、永定新河、潮白河、大清河、南运河、子牙河、独流减河、金钟河、新开河、月牙河、津河,以此作为一个海河儿女对母亲河的热爱和崇敬。
我爱水,我爱长江的浩瀚、黄河的气势、海河的妩媚、淮河的含蓄、嘉陵江的湍急、黑龙江的苍淼;我爱水,我爱西湖的浪漫、太湖的传奇、青海湖的沉静、鄱阳湖的雍容、洞庭湖的华彩、达里湖的瑰丽;我爱水,爱那些泉水、溪水、小沟、小渠,它们就像羞涩的村姑、待嫁的少女、邻家的小妹。既有小家碧玉情窦初开的娇媚,又有尚未雕琢的璞玉似的清纯。
大江大河,就好比是华夏大地上纵横交错的琴弦;湖泊海子,就好比是华夏大地上的浩若繁星的琴键;小溪沟渠,就好比是华夏大地上充满活力的音符,它们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就谱写了神州大地最美的乐章,奏出了中华大国不朽的诗篇。
困顿的时候,水会使我们茅塞顿开、心旷神怡;得意的时候,水会使我们冷静清醒、神宁气敛。水的气魄,水的容量、水的品格、水的精神、水的涵养,会使你有一种被征服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就会被水所熏染,就会设法去效仿水的善行和无私,学习水的柔软和坚韧,从而使自己的身心也能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