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4月08日
第06版:06

长芦是个大城市

史丽娜

历史也有保质期,在时间里泡久了,易腐。撒点盐,便延长了寿命。

于是,得出结论:若想让一些人或物在文字中保持长命百岁,须时刻用语言摩擦它。

摩擦两遍沧州的历史,然后像游览历史一样顺着大运河徒步走上两圈,你会发现这座城市除了水,还有另一个“大恩公”——自古被冠以“百味之王”的盐。盐大规模的记忆多来源于时间忠实而真诚的记录。它以王者风范宠溺了这座城市很久,并以取得的政治、经济优势为它营造了脱胎换骨的契机。消解贫困和饥饿,成就它大都市的梦。

中心城区新华桥北,运河东岸林立的楼群中仍有一片平房,坐北朝南,零星地散落着,不合时宜的陈旧、破败。斑驳的阳光下,“盐场”两个字坚强地驻守在一户民宅的水泥墙上,这是近距离地与“大恩公”对望。

还得感谢一个人,那个来自威尼斯的商人马可·波罗。他的话佐证了沧州所在地的盐成为朝廷经济支柱这一事实。他说:“长芦是个大城市……这个地方有一种含盐分的土,首先将这种土垒成大堆,浇上水,让水渗入土中……这样制出的盐颜色雪白,可运往各地销售……”(《马可·波罗游记》)。马可·波罗笔下的“大城市”那时叫“长芦镇”,是沧州的前身。那时的盐叫“长芦盐”,长芦盐烧制的盐砖是明清两代皇室的唯一贡盐。

大运河穿城而过,让沧州人的底气贴在脑门上、挺在胸脯上。即使不事张扬,大运河也暖心地规划了沧州的命运。它为每一个沧州人指明了生活的路,让他们循着这条路找到照亮自己的方式和成为主角的经验。

其实,长芦盐从西周就已开始获利。西汉武帝时,全国设盐官34处,长芦盐坐拥4处。元时在长芦设置盐场22处,明隆庆时20处,清雍正10处。民国十四年,仅剩的丰财和芦台两座盐场,责无旁贷地成为塘沽盐场和汉沽盐场的前辈。这些数字的变化,却演绎了盐一生的起伏跌宕。

夏日的河边,于“盐场”附近遇到一位82岁的张姓老人。他说,小时候,这里地势洼,因挨着运河,总是水汪汪的,人们叫它“后坑沿儿”。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包一包装满盐的麻袋,堆成一座座的山。拉走一座山,又堆起一座山。那时,这里是有部队把守的。

“官家货少私货多,南来载谷北载鹾”,说的就是南船载粮来,北船载盐归的情形,“鹾”就是盐。销往各地,意味着盐的走南闯北,声名远播。元明清,盐和百姓的幸福指数紧密相连。沧州以南的捷地、砖河,以北的独流、兴济,因为减河和其他自然河与大运河及海边晒盐区的相通,使这些地方逐渐成为“私盐装载之地”,也因此成了漕船汇总之地。清雍正帝之前曾一度成为北方最大的盐运码头。难怪明朝诗人谢肇淛一到长芦,便挥手而就:估客鱼盐千里舶,美人歌舞万家楼(《早至长芦》)。这让人艳羡的“千”加“万”,已让沧州稳稳坐上了经济翘楚的宝座。

难怪有历史学家说“人类文明是嗅着盐的气息前行的”,虽然时间在努力做一个高明的化妆师。“后坑沿儿”曾经热闹的“盐场”,在大运河的唇边留下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几世牵挂。这滋味,铸就了许许多多亮晶晶的文字和创举。如今,一栋栋楼房像脂粉遮蔽女子脸上的瑕疵一样填平了“后坑沿儿”,可“后坑沿儿”曾经波涛汹涌的历史恐怕会让化妆师为难的。清后期出现在这儿的“钟英坊”超级城乡大市场,缸市街、当铺街、钱铺街……粮食市,官营的盐场、拨夫厂和盐物批验所,这七街一市二厂一所组成的贸易市场,足见当年的沧州繁荣得让人心醉。如果没有盐从故乡到他乡的奔波,没有盐开眼看世界的经历,怎会有盐以文学意义的“寻根”和“先锋”站出来,以地域之色、行业之优抵达世界的机会?

至今躺在历史档案馆的卷宗,还在一遍遍盘点“经历司”“广积库”“架阁房”的人数。一张张发黄的“盐引”上大红的印章还念念不忘盐商们“筑包”的热闹。掘开脚下的泥土,说不定还能看到密密麻麻晶莹的颗粒和空气中咸咸的味道,还能听到河边有节奏的号子声或因盐事无意嫁接的某个故事剧情。

历史叠加在这儿,繁华和冷清也相逢于此,互不相识的朝代、人群和城市,不停地交替着历史的接力棒。运河岸边那块刻着“元明清盐场遗址”的石头,肩负着三朝重任被一堆灌木杂草淹没。几朵小花被风唆使着不停地点头又摇头。即使扒开枝枝杈杈,也很难再现几百年前头顶的风云变幻。三个朝代寄生在这块石头中,帝王与百姓,政治与经济,喧嚣与沉寂。曾经轮番出场的主角,现在,谁是赢家?

往南,与“盐场”两桥之隔的南川楼,有一块孤零零的石头上刻着“明代南川楼遗址”。愣会儿神,可以把这块石头当成一段时光的入口,去隆庆版的《长芦盐法治》寻找蛛丝马迹。这座建于明嘉靖十一年、隶属长芦盐运使司的建筑,只是用于运司官员登高远眺之用。连想象都有些奢侈,用途单一,必有深意。多少年了,居住于此的七百多户居民竟然用这座楼的名字“南川楼”命名了村庄。倒在大清朝战火中的南川楼,也让人怀念至今。它绝不只是简单的一座楼,它留给这座城市的记忆,是连绵浩荡的大运河流淌给沧州人的白花花的盐、白灿灿的银和似锦的前程。

可以说,“盐场”与南川楼成就了长芦这座“大城市”。

不远处老城的西门口,早已是市中心商业街与商业楼,由东而西、自南向北,道路田字格一样引导着人流、车流。红灯、绿灯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冷峻指挥若定。远远看去,商场、店铺晶莹一片,楼群直指天空,既有形式,又有内容。你能说不是当年盐场景色的重塑?

都说,每座城市各有自己的味道,那沧州是什么味道?江南的城市弥漫着稻花香、桂花香。而沧州,一个因盐而惠利的城市,在城市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渗透出细细的腌渍,还用怀疑吗?咸就是它的基调。

没加工的盐太浓,浓到苦涩。是生命的味道,眼泪的味道。是城市挺直的脊梁,是民众弯腰曲背糊口的底气,从内心溢出,静静流淌着尊严、满足。渐渐氤氲开去,而后远了、淡了,飘向各家各户的餐桌。鲜美在这一刻最值得回味,是淡淡的清欢。这有滋有味的诱惑,在沧州的历史中飘来荡去。

盐,以味道作引线,用宿命作阐释,构建起百味人生。阳光、时间是盐的过客,参与过盐的辉煌瞬间,见证了它的蜕变。伴随它,从白色黄金神坛走向百姓烟火,始如初见。

平凡如盐,不凡亦如盐。这是盐的本色,也是沧州的坚守。

2022-04-08 史丽娜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53796.html 1 长芦是个大城市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