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大运河畔,柳翠鸟鸣。河波盈盈,凫鳞闹水。
岸边新建朗吟楼,样式复古,画栋雕梁,气势雄伟。
沧州武术,闻名遐迩,高手层出,豪迈山河,威风八面,尽显英雄本色。朗吟者,翰墨诗书,朗吟楼,文人雅客抒怀之地,文武能融乎?
武为沧州之体魄,文乃沧州之潜质。圣人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沧州写照。
旧时朗吟楼虽早已坍塌,且无踪迹,当年繁华已过,却道不尽那段风流。
最风光时刻,当是天子驾临。乾隆皇帝曾十次去泰安,六次下江南,多次经运河走水路。也曾驻跸沧州,登上朗吟楼赋诗。既是经过沧州,那浩荡船队,亲兵列列,铠甲威严。皇帝、亲王、宰相、陪同官员,随扈亲眷、宫女、太监、杂用之人,都会被辉煌朗吟楼夺去目光。这是朗吟楼拔地以来,接待的最高级别、最大团队游客,且不止一次。
往事如烟。曾记得一年少书生,慕名观楼,见危楼高耸,殿内吕祖负剑而立,羽衣纶巾,眉目逼真,出口成诗:“丹梯插汉枕河流,可是仙人在上头?……”年轻人是本邑王公弼,降生以来就没有见过父亲。幸有品行端范,教子不输孟子的母亲,王公弼勤劳苦读,考中进士,只因乱世,明朝大厦倾覆,满清夺关而兴,王公弼入清,官至户部侍郎。情系朗吟楼,再次探望,抒发其志:“大笑不知宇宙宽,伸卧尚嫌天地窄。”又生饮酒慕仙之雅兴:“天上地下何所有,醉梦醒来仍问酒。闲来楼上又仙踪,仙乎仙乎吾与友。”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运河依旧轻波微澜,帆橹匆忙。朗吟楼记忆模糊又清晰。黄昏时刻,一风华少年,面目清朗,登上朗吟楼,环视四野,出口成章:“日暮沧江晚,青云羡鸟飞。登临出尘世,歌舞共春晖。细草微风岸,青松古殿扉。寥寥人境外,徙依欲何依。”很像当年王公弼。没错,这年轻人就是王公弼长子王玉麟,明代贡生,清代官至潞州知府,精理学,善诗文,文采与父亲同肩。
父子登临,留下诗文,亦有兄弟相送,存一段风雅。郡人吕祖望,顺治壬辰进士,登上朗吟楼,在楼上宴请兄弟侄孙,为其送别。其兄,吕缵祖顺治丙戌一甲二名进士。兄弟皆进士,光宗耀祖,尽显沧州风流。席间,有相逢喜悦,有举杯豪情,亦有离别伤感:“朗吟原是吾家楼,此日登临送远游。座上交觥皆属吕,就中倾倒独称刘。暂携斗酒听黄鸟,且向长汀狎白鸥。莫羡乘槎同汉史,萧关西去路悠悠。”大有西出阳关饯行之境况。
运河奔流,岁月悠悠,朗吟楼成为方圆百里名楼,岂能无《序》?
崇祯二年春,杨柳一色绿,河水一脉清。万历举人孙宜诜,崇祯进士朱用锦等一群文人雅士聚集朗吟楼,学着《滕王阁序》《兰亭集序》的样子,众人推举朱用锦撰文《朗吟楼序》。虽无《滕王阁序》声高,无《兰亭集序》播远,亦是书写沧州地方文采华章,收入康熙《沧州新志》后人共飨。
朗吟楼名声渐远,很多过客或系舟、或停车一睹风采。如两江总督陈大文,蜀中第一才子张问陶,翰林院编修刘果实等,或官,或绅,或文,或武,登临朗吟,赋诗填词,名篇佳作,不可胜数,只是年长岁久,多有遗失。
明清沧州,已是千里运河彩带上的一颗明珠。运河两岸,清风楼、南川楼、朗吟楼伫立,更有茶楼酒肆,客栈官署。运河之上,舳舻画舫,系舟朗吟楼下,亦有秦淮河桨声灯影之韵味。
楼堂烟柳,画舫洞箫。那词客有羽扇纶巾之风度,那艺妓含梅兰吐芳之雅韵。歌舞短歇,酒力渐浓,有过如此良辰美景,就算是虚度光阴又如何?怀才者未必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春光易老,原野秋风,“忍把浮名,换成了浅斟低唱。”遇挚友,畅谈平生事;遇良妓,学唱新词到天明。漂泊云烟去,待萍花渐老,月露浓重。再登朗吟楼,长笑、长叹、长醉、半醒。那些熟悉的身影,各奔东西,竟无一踪,凭添怀人之情,离人之伤,惋惜那段镜花风月。
草有枯荣,月有圆缺。旧时朗吟楼未能抵御风雨剥蚀,在岁月中坍塌,清人潘逢元有《过朗吟楼》:扶童携杖作闲游,杨柳风寒五月秋。瓦砾一堆墙半壁,居人说是朗吟楼。“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风雨吹打去。”二百年间,朗吟楼成为档案记忆与传说,缅怀旧时风物,举起酒杯,欲言又止。
千里运河水悠悠,盛世重建朗吟楼。遥想当年,唐代阎伯屿重修滕王阁,有王勃作序堪称绝唱;宋时滕宗谅重修岳阳楼,范仲淹作记誉满千秋,那都是一人风采,一枝独秀。而今,沧州重建朗吟楼,乃时代呼唤。八百万李杜,黄钟大吕,笔墨华章,潮头弄波,尽显今朝无限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