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7月29日
第06版:06

鹤骨笛

肖 靖

运河边知了一片聒噪。一鹤背着书包站在阳光里,七月的阳光临近傍晚依然灼热,一鹤看着母亲背起一只大大的箱子,箱子和她背负的生活一样沉重。硕大的箱子和母亲瘦小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差,汗水顺着母亲的发梢滴落下来,还未降落到地面就被灼热的空气烤干了。

一鹤冲过去,托住母亲背上的箱子。母亲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减轻了,一回头就看到了一鹤清澈的眼睛。

考上了吗?

一鹤协助母亲卸下背上的货物。轻声回答道,没有。

怎么能没考上呢?你平时学习不是挺好的嘛,你爸去世前就一个心愿……

好了,好了,别说了。一鹤粗鲁地打断母亲。母亲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考不上大学,就得和我一样干苦力。

干苦力就干苦力,我不怕。一鹤气呼呼地瞪着母亲,你回家吧,我来干。停顿一下又加上一句,看见你就心烦。

货站老板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着一鹤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一鹤梗了一下头继续说,她待在这,还不是天天叨叨我,烦死了。

货站老板摇了摇头,你太不懂事,你妈都是为了你,腰疼都舍不得休息一天。

小鹤,考不上没关系,回家复习去吧,这活太累了,你干不了。母亲推着一鹤往外走。

一鹤挣脱母亲的手嚷嚷起来,有什么累的,比这累的活多了,我又不是没干过,这活我玩着就干了,你回去吧,我来干。一鹤反过来推母亲。

货站老板对一鹤母亲说,大姐,你回去吧,就让你闺女干,你也该治治你的腰了。

母亲收拾东西离开了,一鹤留下来接替了母亲。

沉重的货箱压着一鹤的肩膀、后背、双腿。一鹤觉得她用尽一身的力气才站了起来,双腿在微微颤抖,每挪动一步身体就矮下去一截,泪水藏在汗水里流下来。一天的劳累,一鹤浑身酸疼,力气像无数的细丝从四肢百骸中抽离。她不知道一身病痛的母亲是如何挨过这份疲累的。躺在货物狭小的缝隙里,一鹤摸出父亲留下的鹤骨笛。笛子圆润光滑,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光泽。一鹤吹出简单的旋律,这是父亲教她的。清脆的笛声顺着大运河水缓缓流淌,带走了疲劳,力量又从四面八方汇聚回身体里。

父亲说鹤骨中空又坚硬,我们的先人用鹤骨做笛子,吹奏出来的音律清越动人。你要像鹤一样,虚怀若谷,坚韧不拔才能展翅高飞。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将父亲的研究手稿都上交给了博物馆,只留下了一只鹤骨笛。一鹤常常在梦中看到鹤骨笛化成一只仙鹤在碧蓝的天空中飞翔,然后又化成父亲的样子站在一鹤面前。父亲的一生是单调的,不识字的母亲和父亲没有共同话题。父亲的一生是丰富的,父亲醉心于考古研究,夜夜与文献和手稿相伴,累了就拿出鹤骨笛吹奏一曲。

一鹤抱着鹤骨笛沉沉睡去,梦里一鹤和仙鹤一起翩翩飞翔。一鹤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天的梦有些不同。

清晨起来,劳累的一天又开始了,货站老板看着一鹤吃力的身影,摇了摇头。中间母亲又来过一次,休息了一段时间的母亲腰板比以前直多了。母亲叨叨着让一鹤回学校复读,一鹤连拉带拽地弄走了母亲。货站老板幽幽的叹气声穿过一片嘈杂,钻入了一鹤的耳朵。一鹤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干活。

半个月的时间,一鹤白嫩的皮肤晒得黝黑,双手长了无数的毛刺,晚上冲澡的时候,双手和肌肤摩擦能替代澡巾。一鹤觉得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最初像秤砣一样沉甸甸的,现在变得越来越轻盈。一鹤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鹤,真的能飞到天上去。

午后,天气异常闷热,一场大雨不带任何悬念地来了。邮递员冒雨冲进货站的时候,差点撞到正在查看屋顶的老板身上。还好在最紧要的关头,邮递员收住了脚步。

雨一时半会儿似乎不会停,货站老板和邮递员将能说的话全部说完,似乎再也找不到话题。邮递员将手伸进防水挎包,抽出来一封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货站老板扫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一鹤的名字。货站老板一把抢过去,手过之处带起一股小小的气流。

一鹤,一鹤。货站老板的声音里面带着微微的颤抖,大声呼唤着。

正在无聊地看雨的一鹤将目光从雨水里收回来,扭头看向货站老板。

你的,你的,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误会你了,孩子,你是为了让妈妈多休息才赶走她的吧。

一鹤站起身,摸了摸怀里的鹤骨笛,爸爸,我实现了你的梦想。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一只轻盈的鹤,抖动着全身的羽毛飞过大运河,穿过层层雨幕冲向蓝天。

2022-07-29 肖 靖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65033.html 1 鹤骨笛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