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8月19日
第06版:06

岱山雨路

张华北

雨滴在栏杆上甲板上点出稀疏匀称的印迹,船行带起的风在深秋时节也是那般柔和。在右舷边看海或是最佳选择,船首划出的浪花跳成了银白,转瞬间回复成棕褐向后流去。右侧水面涌动出道道暗痕,微弱的阳光将水面间断地抹上一些亮色。船后高涌翻卷的白浪,瞬间向两侧分开渐渐流远平伏。

骤然间雨滴消失,天空明亮起来,灰晕的底色里透出一片片光亮。黑云清晰地现出带状,在低空飘逸。近岛上房舍时隐时现在苍绿的树木里,远处的岛屿轮廓线舒缓地起起伏伏,自如地抹成朦胧的深蓝。

船匀速前行,远看海水竟如湖水般平静,侧边岛屿渐行渐远,前方岛屿又迎面而来。斜拉桥像银带将左右绿岛连在一起,桥上的斜线如琴弦,风或可以弹奏,与岛边的浪共奏大海的神曲。

岱山岛近了,浑黄的海水变得平和,微波起处海水有了褐色玛瑙温润的质感,波落处呈银亮的宽宽窄窄的条状。港湾蜿蜒,楼群错落,渔船一排排簇拥着,桅顶小旗恰到好处点缀出鲜明的红。

鸥群在海空中无规则散漫地飞行,对于它们来说,祖先来得比人类要早,这里是它们世世代代的家园。那400多个岛屿,大的如巨大的鲸,小的如鲨、如龟,阳光明媚的日子,那些鲸鲨便在波光粼粼里浮游。鸥飞得更高,在观音山玉佛宝塔之上,可见岱山城另一番美景。杏黄、绛褐、深红、乳白的楼宇既疏朗又密集环小山布满海湾。近看倚山的苍绿,远望群岛的黛蓝。或看千舟竞发,银帆点点,海天缥缈处,船在云上,亦在海中。夕照里,船过处拉起一道逼真的银线,渔船会被镀上一层抹之不去的熟金。

雨丝又拉长飘落在环岛公路上,路旁连片的湿地,芦苇把水边打扮成绿色的围篱,扬花后的灰褐苇穗在风里或轻盈或凝重地摇动,对游人温馨的目光应接不暇。鸟鸣穿过苇茎滤过雨丝变得婉转与多情,分明带着几多水色的滋润。

由石牌坊走进古渔镇,东沙渔家村落的美丽,虽然被诸多现代文明覆盖,仍然透出千百年风雨雕琢的痕迹。商铺、渔厂、盐坨、货栈,青瓦飞檐,古朴中透着典雅。“天涯一隅渔泊万舸憩秦舣,碧海浩渺鱼游千礁衍蓬舫”,渔村古老的历史文明,岂是那石坊楹联可概括的?博物馆囊括了群岛海洋渔业的古今,面对那一代代渔民为了生存搏击过风浪的渔船,那一个个滤过腥咸的海水捞起过鱼虾的网具,还有那被渔家孩童踏着晨曦捡起的五彩斑斓的海螺、彩贝,你已沉浸在对大海的感恩与崇拜里。曾经的海湾万船列海,樯桅如林。小巷老街,青石路口,横街鱼市。摩肩接踵,围灯星聚,银鳞闪亮。如今,街尾窄巷檐下,悬挂晾晒的鱼儿还保留着新鲜的色泽。几个身着花衣的老人左右相顾轻声交谈,苍白的头发梳理得那么整洁,难以掩饰的是额上、脸上那被海风欺凌留下的折痕。

雨点忽地大了些,敲击着海边弯曲延伸的游路。海岬公园一湾海滩被两侧山峦环抱,树木森森探向海岸,木栈道高出山崖下的礁石隐进树下。白与褐色交织的海浪从远处喧嚣着冲来,如横行扭动的龙蛇,在平伏的印出弧线的黄沙上吻过即刻散成珠玉,或瞬间泼出一幅幅千姿百态水银图,然后知趣地退去。另一波海浪相跟而来,重复着前面海浪的温情。它们怀念着夏日一起亲近的欢愉喧闹的人们,期盼来年那海滩上一柄柄花伞、一个个白皙或黝黑的脸庞。

雨忽地停在了黄嘴头山的炮台上,当年海防部队留下的营房、战壕、碉堡,已成为海防博物馆。炮台上高射炮仰起的炮筒依然警惕地怒视长空,战斗机头向大海雄姿英发随时准备飞向蓝天。在炮台完成光荣的使命后,这里依旧是凭吊海防历史居安思危的故地。当年,为舟山群岛的解放,一个年轻的海防支队长,随百万大军渡江后,带领一支部队在海边集结训练。8月18日的夜晚船队齐发,冲上大榭岛,枪林弹雨中冲破敌人要塞。一发炮弹掀起的沙土把他掩埋,负伤的他被战友救起送进了野战医院。30年过去,他成了我的岳父。由此我与舟山群岛有了不解的情感之缘。

雨忽停忽落,还没有完全消停的意图。右侧望去,这一片沙滩延绵3.5公里许,细沙铺就的海滩坦荡平展。三面青峰环抱,小屿泥螺山居于滩上。鹿栏晴沙,一个命名浪漫的海滩却有着厚重的史迹。徐福亭、祭海坛。2200多年前,徐福受秦始皇派遣去东海寻觅仙山神药,在此泥螺山祭海远航,谁知一去不返空负重托,令始皇望眼欲穿,留下千古遗恨。400余年后,隋炀帝气吞万里,开疆扩土,征伐琉球。骠骑将军陈棱率大军在岱山杀马祭海,一鼓作气攻克琉球,得隋炀帝赐封。由此历代官方民间祭海之风不息。如今的泥螺山,演绎着千百年间渔民的祭海风俗,休渔期的6月,泥螺山下人海如潮,螺号阵阵,鼓乐齐鸣。彩旗插满山上山下,气球悬浮祭坛上空,祭海方队在蓝色围绕的灰色祭坛上排列。祭海的队伍簇拥着龙王神位,沿一条红毯直至山下,登祭台敬香祭祀。少年队伍在海上倾倒鱼缸,几百万尾大黄鱼苗欢快地游进海洋怀抱。“感恩海洋,人海和谐”,海滩上,人们载歌载舞,把祭海谢洋盛会推向高潮。

走进倚山面海的小村,雨密集地落在石板路上,小街湿漉漉地通向村子中心。千百年前渔人由石码头跳上船头,起航大海,一个上船跳的村名由此诞生;一说徐福当年率船队至岱山,认此地即是苦寻的蓬莱仙岛,跳船登岸。我更愿这后者之说。红灯笼挂在街边,古朴的渔家院落墙头起伏如龙,渔民在墙上用简单的线条鲜艳的色彩,描绘出徐福的传说、渔家的生活。一坛一罐、一截轮胎、一只小筐,悬挂起生情绿叶、献彩鲜花。那一处不老池,汩汩泉水在涌,环绕的石柱被寓意为徐福品德高尚的七谋士。石凳上,徐福侧身专注看棋,旁有空坐,是留给后人来对弈。小村小街转眼间走完,徐福所想不到的,是2000多年后,小村街旁、矮墙、窗下、门边,各色悬挂的香花已把古村装扮得这么诱人。村口,木栈道伸向水塘之中,夜晚坐小木亭中赏月应是绝好去处。一艘绿眉木船停放在村口,船桅高耸,甲板斜搭,船中徐福雕像面海而立,远眺茫茫大海,那眼神在问:何处才是蓬莱仙岛?

入夜,远看大长涂山岛、秀山岛灯光闪烁,隐隐约约。岱山海湾船灯亮了,小城的大街灯红灯绿。车行缓缓,游人匆匆,那红的、黄的、蓝的、花点的伞穿行在大街小巷。树木、花草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也不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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