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国
捷地南枕减河,西邻运河,曾是运河上著名的水旱码头。
独特的环境造就了诸多精通水性的汉子,他们胆量非凡,吃苦耐劳,人称“水兽”,张七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张七家住石坝附近,三间低矮的土坯屋,篱笆院落,走在人群中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汉子。
张七的水性有多好?年轻时,有外地客商跟他打赌——倘若张七能在深水里待两天两夜,客商愿出20个大洋请大家喝酒。若是张七输了,给客商当半年长工。
张七在水里饿了吃虾,仰浮在水面,仰着头打盹。张七赢了。上岸后,他身子一纵,“啪”的一声打个旋风脚——张七学过几年燕青拳。张七不以拳脚闻名,骨子里却透着侠气。
民国十八年(1929)八月,运河水暴涨,百姓昼夜上堤巡护。这日夜晚,减河在黄官屯决堤,水过之处房倒屋塌,哭喊声盈野。张七和同伴撑着木筏在风浪中救人,一夜救了十二筏子人。救人于危难,张七分文不取。
四乡有溺水者,倘若遍寻尸身而不得,就来捷地请“水兽”。张七下水前,先询问溺水者性别、年龄、下水地点,是意外溺亡还是寻短见,再根据水向、流速、地形等判断尸身位置。
有次在流佛寺险滩捞尸,水深三丈有余且暗流汹涌。几名同伴把船泊稳,将长杆牢牢插到水底。张七一头扎入水中,攀着杆子迅速到达河底,摸索一阵,再攀着杆子浮出水面。挪动杆子,继续下水,直到捞到尸身。捞尸是善行,但费时费力也冒风险,所以收些辛苦钱。有次受邀前往杨柳青打捞尸体,主家说不清落水地。运河茫茫,怎么打捞?张七有特制工具,一根长绳上坠了许多三爪钩子,他和助手在河水两边把长绳在水底抻来拽去,根据绳子抖动情形判断勾到的是水草、淤泥,还是尸体。没勾到尸体,向下游或上游移动半步,继续搜寻。河道曲折,水势再大也不会把尸体冲得太远。张七等人有足够的耐心,一番忙碌捞到缠绕在水草中的尸首。
有年初冬,破冰捞尸,张七冻得浑身哆嗦,嘴唇乌青。张七烤干身子,穿了棉衣回家。途经龙王庙,有个外乡乞丐僵卧在那里两天了,气息奄奄。张七给买了吃食,请大夫救治。
张七善于捉龟。他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岸上凝神扫描水面,看气泡。冒气泡的地方不一定有乌龟,或许是沼气,也可能是鱼虾。但张七能分辨哪些气泡是乌龟所吐。看准再下水,从未失手。
张七划船捕鱼,他识水流懂鱼情,赶上鱼群,十几网就能鱼虾满仓。有人来买大鱼,要鲤鱼、鲢鱼,还是鲫鱼,要多重的,要几条,不必久等,张七下水就能给摸上来,分量只多不少。
运河、宣惠河、减河常决堤,堵口子得请捷地“水兽”。1948年夏,运河在南皮县开了48丈长的口子,千百名民工堵到最后仍有十来丈的河堤难以合龙。张七已经腰弯背驼,须发花白了,依旧彻夜不歇。他指挥人们撑来一艘大船,沉下数十个铁锚,泊在决口处。船上放有檩条架子,架子上堆秫秸把子,堆成大垛,垛上再压泥土,把船徐徐压沉在决口。船下依然有河水奔流。张七叫大家把备好的数百筐泥土齐刷刷倒下去,堵了潲眼。
附近村庄建桥也请张七等人。至今捷地有个百余斤的圆形石器,四周有八个孔,是人们插上木棒抬着砸桥桩用的。
张七的子女结婚时,不少陌生乡亲送来礼物,这些人都是他救助过的,都是土里刨食的百姓,礼物不算贵重,却是心意。张七可以忘记帮过谁,受他救助的人始终把他挂念在心上。
张七晚年过着散淡的日子。每日早起,打几趟拳,撒几网鱼换些小钱。这天,运河风急浪涌,张七颤颤巍巍来到河岸,照常把网绳在右腕上缠绕一圈,前手领后手送把网撒出去。有疾风旋过,张七脚下一滑没稳住身子,一头扎进河里。附近渔民再发觉时,已经晚了。
去世这年,张七刚好87岁。“水兽”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