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2月10日
第06版:06

百狮园冬令

张华北

晨光蒙蒙,一粒冰凉的湿润落在脸颊,走在梧桐下的路上忽地感觉空气久违的清新。是久盼的雪花降临,最初的稀疏,它们在广大的空间飘浮,轻盈得如小鸟初萌的绒羽,忽地向上忽地下沉,又或左或右,不肯落地就范。渐渐,新的、不断增大的绒羽参与进来,一起漫天欢舞在高低参差的楼宇、在婉曲的河道、在静谧的园林。用银亮把河冰染成洁白,在两岸高耸的树木相护中,如一条弯转而去的通衢大道,那么空旷。天公撒下的杰作还是过于吝啬,雪与冰亲吻的时间毕竟短暂了些,几日过去,河面恢复了先前的透碧。

南运河在这里折转画成了一个巨大的“几”字,环揽了百狮园一幅美图。河冰并非平坦如砥,河心显薄几多裂纹可见剔透的幽绿。岸边是冰坡,断裂处可见其厚度,这斜坡为河水的下落作了证实。十几艘游船不甘封在冰水里,岸边水管扬水营造出一片未冻结的水面。十余只骨顶鸡在畅游,黑羽白额并未引起那些艳丽的鸟族羡慕。一只拳头大小的潜水鸭紧跟它们,时不时钻入水中,追寻过往的鱼儿。两只大雁在对岸冰面歇息,扁喙勤奋地梳理羽毛。一只绿头鸭不愿与骨顶鸡们为伍,在窄窄的水边孤独地游弋。骨顶鸡群声势浩大地转过水中的游船,东面那一片水更为开阔。那一弯曲桥如一张棕色的长弓,弹性十足,满满的张力。桥下一只苍鹭守望着小片水域,亭亭玉立,消瘦的体型,并不理解人们的怜惜。少顷,悠然起飞向东,在河岸枯黄的芦苇背景里隐去了身影。

沧曲桥西侧南岸,两头石狮在忠诚地蹲守,坚硬的身躯壮硕无比,炯炯双目向上微斜,望着曲桥,望着对岸玉石栏杆后漫步的游人。嘴微张,鬃毛卷卷后披,压在一环悬铃项带上。一前爪抬起抚按小狮,威严中不失温和之态。西望一对石狮高挺起身姿,其中一狮揽小狮于怀,小狮脚踏吉祥绣球。另一对狮略小,嘴张成微笑状。雄狮抱球而立,紧咬象征荣华的绶带,头左斜呈愤愤样。最精美的当是另两只,身披铠甲,头扎包巾,双目圆睁,利齿粒粒。一侧大狮抚着身下一踏球小狮,另一小狮贴身上望,两小狮亦是一副威武相,这当是战斗之狮的一家。

夕照柔软如金箔,涂抹在树木上。高挺的杨树上是喜鹊筑巢的最佳地点,四只喜鹊飞过运河准确地寻到各自栖身的巢。黝黑的槐树留有几十年风雨雕琢的斑驳,遒劲的枝丫展开一幅恣肆无羁的树冠;新柳微风里扬扬,羡慕水畔几株老柳壮硕古倔的豪气;连片的海棠枝条上探,遥望着远方的故土;年轻的黑松展开披挂的墨绿,一尊犹如雄狮的湖石与它们相伴晨昏。石牌坊立柱下方十只雄狮踩球踏鼓倒立,尾鬃护臀蓬蓬散开作了装饰。牌坊上方小狮上爬者下望者驻观者各显其态,把一座呆板的牌坊装扮得无比生动。冰面惊险的裂纹未能吓住渔人,他们用冰镩凿开一个个冰洞,用香饵引诱出力图冬令安生的鱼儿,冰面已是千疮百孔的痛。

百狮桥南连佟家花园,一对石狮颇有特色,上仰的狮口向天吼叫,獠牙吐露,舌头下卷,瞪眼如铃。身虽短而威猛,体态肥而雄壮。可贵的是长出双翅,一跃即可起飞盘旋天际。桥东侧六座石狮威风凛凛,人行过顿生畏惧。褐灰色大狮前腿撑地,肌肉凸起,似有万钧之力;清灰色小狮舌头上卷,与大狮一起面河怒吼。这吼声莫不会沿京杭大运河向南、再向南,与那雄风犹在屹立千秋的大铁狮镇海吼相呼应;吼声也会穿越林立的高楼、繁华的街区,与广场上大气磅礴所向披靡的新铁狮吼声相融汇。

人们不仅崇尚威猛,也崇尚善意。荷塘边,一方厚厚的石桌由四只小狮轻松顶起,神态安然。四个石墩竟是石鼓充当,雕花底座上四只小狮倚鼓而吼,大有与鼓声昂扬相合之意。另一处草丛边,有大狮张嘴呼唤,三只小狮憨态可掬,一立于左侧,一卧于胸前,另一干脆爬上大狮背脊从右侧露出憨笑。

狮子并非中华本土猛兽,它们的家园在非洲、西亚,以及印度的草原丛林。当神州大地上虎豹还在山林称王称霸时,丝绸之路为狮子的东进开辟了途径。东汉章和元年,月氏国的铁笼车将一头雄狮拉到洛阳,随后的疏勒国王遣使赠送神兽猛狮,汉朝帝国的宫阙里震荡起狮子的吼叫声。东汉后,历代西域诸国多以献狮朝觐东方大国。佛家法力广大的文殊菩萨,自然选择无敌无畏的雄狮作坐骑。古人也将龙生九子之一的名字给了雄狮,那是安详好听的“狻猊”。至南北朝,雄狮形象随佛教的兴盛而广达民间。雄狮以其精刚猛气、威仪八方,列为兽中之王,其辟邪、高贵、尊严、威武,令猛虎甘拜下风。护国振邦、吉祥平安,各种寓意的叠加,雄狮的形象经历代艺术家美化,遍及建筑、碑刻、家具、器物等的装饰,走进画卷,留威风于纸上;走进节庆,与长龙共舞。李庆功先生钟爱古代石狮,收藏历代民间石狮数百尊,百狮园的石狮由那里找到了参照之源,雕刻家们克隆复生百狮,形态迥异,活灵活现,精美绝伦。

运河向南六十度的弯转处变得宽阔,高挑的芦苇在倒折的残苇中直立,保持一副寒冬里凛然不屈的阵势。花园桥上夜灯瞬间闪亮起来,四杆白帆组合成启航的船型。北望南川楼蓦然间彩灯齐放,将四层楼檐打扮得金碧辉煌。映照下的运河尽染华彩,一水呈现欢欣的富丽堂皇。登高阜北望,略右的朗吟楼、更远的清风楼在树丛与楼宇间隐约可见。古朴峻秀的三楼沿九曲河道临水而立,由古时的繁华到兵燹的倾毁,到今日的再生,令狮城大为增色,南运河又何不欣慰于斯。夜色初起,脚下的枯草嚓嚓作响,细看草中松针般绿叶已密集着,似将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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