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杂花生树,绿茵铺地。一群历史、文化爱好者,聚集沧县薛官屯乡杨官屯村。有省城的学者、教授,有沧州文化社团的精英,当地的企业家、工人、农民。来这里并非游春踏青,是以虔诚的期盼寻访消失在春秋时期的那座古城——燕留城。
当双脚踏入当地老百姓叫作“北台子”的地方,目睹年代久远的瓦砾散落杂草与沟壑间,仿佛周身吹来远古的风,不得不承认已经来到沉睡的古城。这里的一切昭示着沧桑,见证着古远,透着人类一路走来步履的蹒跚与艰难,不由地发思古之幽情,抒当下之感慨。
遥望南天,五百里处就是春秋时期的临淄城。豪华典雅的宫殿内,两位盖世英雄正在谋划国家大计。居上位者,身穿紫袍头戴毓冕,神闲气定,却掩盖不住雄才霸气,他就是意在“九合诸侯”的齐桓公;居下位者,一身素衣,深沉老练,凡事精琢细磨,胸有成竹,具有“一匡天下”之智的管仲。此时的齐桓公信心满满,对管仲说:“吾欲从事于诸侯,其可乎?”管仲从容对答:“未可,邻国未吾亲也。君欲从事天下诸侯,则亲邻国。”就是在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对策中,一个“亲近邻国”“尊王攘夷”影响华夏格局的重大方略诞生。
又是一个春天,齐国大地草长莺飞,一派繁荣。燕国使者急报,山戎攻破燕国,国都被困日久,请求齐国救援。也正是齐国“尊王攘夷”正当时,齐桓公同意出兵救援。这才有了《史记·齐太公世家》:“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孤竹国而还。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无礼于燕。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命燕公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如成康之时,诸侯闻之,皆从于燕”的记载。燕庄公感恩齐桓公的义举,在齐国割让给燕国的土地上,建起一座燕留城。
虽是一次探寻,也未经权威认定,来到古城遗址的人,心中都有不可推翻的期冀,脚下的遗址,就是2600多年前春秋战国时期的燕留城。
感觉这沉睡的古城不是毁灭,不是诀别,而是选择了另一种存在方式。人的智慧总是想给大地留下痕迹,大自然的力量又总是把这些痕迹抹去,时间的车轮也总会把路上的沟沟坎坎碾平,同时又留下新的印记。如同导游的刘之龙,以及古城遗址的最初发现者罗忠林,在古城遗迹上边走边讲,把本来的地理概念解读为历史章节,甚至超越地理与历史而成为寓言,把人们带入古代的氛围中。
人们在刘之龙的讲解中实地寻找、探索、发现,捡拾着有代表性的砖、瓦、陶、瓷以及金属残片,把古城遗址展现的信息汇聚成会说话的古代使者。此刻的古城遗迹,分明就是安详的老人,还探索者以历史真实。探访者们的情绪,就像极度敏感、游荡于强烈磁场的指针,一头是古代,一端是当今,似乎受着“天人感应”强大吸引,对话于古与今。他们重温昨天故事,收拾昨夜旧梦,然而又并非虚无,欲将曾经的失落找回。
当刘之龙介绍,古城遗址的南沿就是周定王河故道,而且这里有成堆成片的姜石。我的神经似触电般地震颤,立刻产生一个不确定的判断,莫非这座古城就是毁于一场大水?在这座古城池建后刚刚六十余年,也就是周定王五年,黄河决口改道,一股大流在此经过。这场大水,是大禹治水后有记载的最大水患。黄河虽是母亲河,当母亲发起脾气,也会让儿女惧怕。泥沙俱下,浊浪排空,急流湍涡,野马脱缰,洪流所至,摧枯拉朽。周定王河并非人力开挖,是洪水冲决自然形成,那成堆成片的姜石,也不是土生土长,是大水冲来之物。直到几百年后,这一带河流、胡泊、沼泽相连,水波荡漾,蒹葭苍苍,水鸟飞翔,狐兔出没,少有人烟,一片荒凉。这场大水,距齐桓公伐山戎,也只不过62年。
刘之龙又引领大家到盟台遗址。招呼大家登上盟台,体会当年齐燕两国君主誓盟的情景。这个2600多年的土坛,三级台阶分明,依旧浑厚雄壮。遥想当年是何等伟岸挺拔,气势宏大,齐燕结盟之时,场面又是何等隆重。旌旗猎猎,迎风招展,鼓乐齐鸣,传声以远,戟戈成列,武士威严。两位国君按照礼制举行了结盟仪式,各自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实力较弱的燕庄公,自信有齐国的撑腰,可保民安国泰,再也不畏惧外族生变。春风得意的是齐桓公,器宇轩昂立于盟坛上,仰望是蓝天飞鸟,俯视是子民欢呼,身后是盟友燕国,前方是兵强马壮、物阜年丰的国土。霸气凌人的神情,溢于言表。
用了半天时间走完古城遗址。曾经的古城已皈附大地,当年的繁盛化为泥土,淹没在遥远时空。但遗迹还在,精魂未散,化作了当下的祥和安宁和古朴民风。莫要为遗迹感叹,只要时光不倒流,一切都会归于衰老,我们需要找回的,是渗透到大地深处的那份厚重。
一直在想,从不同地方赶来的这些专家、教授、学者、企业家、职员、工人、农民,因何聚到一起,从未谋面又似曾相识?正可谓:志同者不以万里为遥,道合者不以山川为远。这才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身份,都是奋笔疾书,续写《春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