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6月16日
第06版:06

别样端午

曹洪新

儿时心中的端午,不叫端午,叫“五月蛋五”。而真正了解这个名字的含义,是长大之后的事。这个名字的由来,一方面,端午节在农历五月初五,“端午”与“蛋五”谐音;而另一个原因,它确实和五只鸡蛋相关。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我天真地过着自己的别样节日——“五月蛋五”。

儿时的端午节,包不起粽子,便用鸡蛋代替。端午节这天,每个人分五只煮熟的鸡蛋,无论大人孩子,无一例外。五只鸡蛋,足够奢侈。那时,鸡蛋是最高级的营养品,平时舍不得吃,只有在看望病人或是招待客人时才用。鸡蛋还是拉动家庭经济的“GDP”,平时都要攒着,每逢集市,祖母都要把积攒的鸡蛋拿去售卖,再买回所需的生活用品。

第一只鸡蛋是属于端午节的。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节日更是如此,几乎每一个节日都会有相应的“食”物相匹配:如春节的饺子,元宵节的汤圆,端午节的粽子,中秋节的月饼。似乎只有享用了相应的食物,才算真正的过节。节日的气氛在饭桌上、在人们的嘴里,那种节日的幸福,似乎必须经过“嘴”的享受才可以感受得彻底。节日就如一个个驿站,将漫长的岁月分成一段段,让你的脚步缓下来,去感受人间的诸多滋味,也算是给苦难或平淡的日子创造一个幸福的机会吧!

端午节这天的早饭,我郑重地吃掉第一只鸡蛋。

第二只鸡蛋是属于割麦的。

在手工农业时代,大部分活计要靠人力。而人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这相对集中的一段时间内,一切都是快节奏的抢收。如果天公不作美,下些雨来,就会给收麦造成一定的损失——而这一点,是谁都不愿意遇到的,因为农人们对每一粒粮食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我们一字排开,每人两垄,开始投入火热的割麦战斗。叉开双脚,俯身弯腰,一手把麦,一手握镰。但见镰刀在麦间挥舞,一排排小麦躺倒在身后。当晨曦将红光洒在一望无际的麦田时,金黄的麦浪,在清晨的微风中,起伏荡漾;点点露珠挂在麦芒上、麦叶上,随风滚落;麦香淡淡缕缕,洋溢在你的周围。

随着太阳的升起,天越来越热,镰刀越来越钝,体力越来越乏。长时间弯腰割麦,似乎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弯弓”状态。每次想直起腰身,都要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地张开,当你可以仰望湛蓝的天空时,那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早饭的地点就在田间地头,如果有棵大树的话,树荫便是最好的所在。现在看来,这种情形似乎很有野餐的味道,但和当下流行的野餐相比,只是有其形,却完全无其味的。

这时,可以享用第二只鸡蛋了。轻轻磕开蛋壳,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啪——啪——”声,蛋壳便绽开许多裂纹。剥去片片蛋壳,那细腻光滑的蛋清,便展现在面前。蛋清外面还裹着一层极薄的透明的膜。轻轻掰开蛋清,便露出金色的蛋黄。蛋清与蛋黄:一白一黄,一细一粗,一滑一软,恰是那最完美的搭档。这一枚蛋下肚,似乎有一股魔力,注入你的身体,于是挥起镰刀,继续战斗。

第三只鸡蛋是属于晒麦、打麦的。

晒麦打麦都是在晌午及下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因为那时天气干燥,麦秸更易碾碎,麦粒更易脱落。在烈日的炙烤下,头戴草帽,投入战斗。这时,你会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阳光如刀,将刺痛与墨色镌刻在你裸露的皮肤上。不一会儿,汗水便从毛孔钻出来,由点点滴滴到小小细流,在被衣衫完全吸收以后,那些不能被吸收的,便顺肤而下。

打麦是极其漫长的,老牛拉着碌碡,吱吱嘎嘎,一圈一圈地转轧。这样炎热的天气,老牛也无精打采地,在鞭打的吆喝声中,奋力奔走。你要随时注意老牛的举动,当它慢下来,撅起尾巴,要大便时,要赶紧拿铁锨去接住,至于小便嘛,也只好随它去了。碌碡轧过之后,厚厚的麦层越来越薄,麦秆也越来越亮。要四五个小时,才能轧好。接下来,便是起场、堆麦。此时,已是弯月在穹。

一天下来,要么弯腰,要么奔走,精疲力竭,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真恨不得躺下,不再起来。此时,只有让第三只鸡蛋来蕴蓄力量了。

第四只鸡蛋——再割麦。

第五只鸡蛋——再晒麦打麦。

人类应该感谢鸡类,鸡蛋给劳累的人们带来奋斗的干劲,还带来了精神慰藉。

后来,我从乡下来到城里,土地被收回去了,分给新来的人口。我由农村户口转成了非农业户口,实现了当年一心想离开农村的愿望。每年收麦时节,我总是不由得想起过去那辛苦而充实的时光,而我已由一个劳动者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回望岁月,历历如昨。而现在,鸡蛋天天可以吃得到,想吃多少吃多少。这样幸福的日子,留在心底的痕迹却是浅浅的。

回忆的深浅与投入的情感息息相关。生活越艰难,投入情感越多,记忆就越深刻。如果说,生活是硬件,情感便是软件。有了情感,生活才真正活了起来,活得生香,活得起色,活得充实,活得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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