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运河畔,最不缺的树是槐树,最不缺的花自然当数槐花了。
沿着105国道,过连镇继续向北走不太远,两排参天的刺槐映入眼帘。每到四五月份,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就挂满了枝头。坐在车中远远望去,树头上仿佛顶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再看看不远处的一个个小村庄吧,那红墙绿瓦间偶尔也会冒出一片片这样的白来,好似娇羞的小姐在闺房里躲躲闪闪地窥探着屋外的世界,又像是登台演出前的姑娘,既踌躇满志,又有些惴惴不安。
将运河畔的槐花儿看作是闺房里的小姐,或登台前的姑娘,这一点儿也不为过啊!
当尖形或椭圆形的槐叶刚舒展开身姿,这些女孩儿们便着了米白色的月牙裙和微微泛着桃红色的鹦哥绿的束身上衣,挨着泛着胭脂色的嫩绿的把杆有序地站立着,等待报幕员一声令下,便整齐划一地登场。她们高昂着颀长的脖颈,在一片苍翠的幕布下,更显出了婀娜之美。
一阵暖风从运河河面吹来,小精灵们的百褶裙快速地鼓动起来。裙摆扬起的刹那,纤细的腿和鹅黄色的鸭绒鞋子就呈现在眼前了。她们在春风中扭动腰肢,一股淡雅的香味儿在空气中飘来荡去。含苞待放的时候,她们静若处子,平淡到几乎不能唤起人们的注意。但当长裙抖动的瞬间,那抹淡白和清香竟撩拨起你的心弦,让人不得不感慨,真是“养在闺中无人识,一举成名天下知”啊!
大运河畔的槐花无外乎两种。一种是香气氤氲、肤白貌美的刺槐花,也叫洋槐花;另一种就是朴实低调、颜色淡黄的国槐花了。《神农本草》中对槐花的药用有诸多的论述,这是记录国槐花的,洋槐花自然不必去凑这样的热闹。凭着自身的色香味美,它足以与国槐花平分春色了。
我的故乡是难于长时间见到槐花的,这倒不是因为槐树少,大致的原因可归结为:人们喜食槐花。
每当槐花即将飘香的时候,村里男女老少的眼睛就会明亮起来。他们备好竹篮和长竿,磨刀霍霍,准备着一场割刈之战。当第一镰的清脆声响在村子里传开,大家就会蜂拥而至。所过之处除了一连串树枝被撅折的声响,剩下的就是满地的残枝败叶了。削槐花的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绑着镰刀的长杆,眯起的眼睛,随着颤动的镰刀满枝叶间乱窜。好不容易勾住根枝条了,拼命地去拉,咔嚓一声,镰刀头断了。这大多是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或毛躁的小孩子干出的事。常削槐花的人都知道,要将镰刀的刃部斜贴着嫩枝叶,缓缓拉动木杆,顺势把枝条削下。
接下来就是撸槐花。撸槐花虽然有趣,但要细心。稍不注意,就会被槐枝上的刺扎伤。抄起一穗槐花来,将一只手攥住槐花穗头的嫩茎,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结成圆环状,束住头部的一些花,朝尾部轻轻一拉,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花穗上的槐花就落到下面接着的竹筐里了。
至于做成什么样的吃的,工序不同,自然最后的吃法也就不一样。凉拌、清蒸、做汤、调馅儿,亦可挂糊后油炸,怎么做都别具风味。
小时候,家里人最乐意蒸槐花。撸好的槐花洗净、控水,然后放些盐和调料,再撒入干面粉搅拌均匀,最后摊在笼屉上蒸。最考验功夫的是掌控撒入面粉的量。加多了最后出锅时会有干面,放少了,蒸出的槐花又会发黏。蒸熟的槐花倒进盆里,再浇上蒜泥,点上香油,一道人间至美的吃食就做成了。
我在东光的一个小村子里教了八九年书,每年槐花开的时候,都会连着蒸上几天的槐花。周围的同事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后来听说,沧州人不食槐花是因为槐花有毒,吃了后会全身浮肿,因此人人敬而远之。而这恰恰给予了槐花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让它们能充分地享受这美好的春光。他们一边给我讲述着食用槐花的种种坏处,一边偷偷观察我食用后的迹象。见我并未中毒,他们才从我的碗里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块儿塞进嘴里,然后纷纷表示来年自己也要蒸一锅尝一尝。可到了第二年,一场春雨将花瓣全打落在地上了,他们依旧没有行动。从含苞期到满地飘零,几乎看不到人们去触碰它们,仿佛它们就该跟槐叶一样,平淡无奇地生长着,再应季节而平平淡淡地飘落。这多辜负那满树的盛情啊!
关于槐树,沧州人骨子里就有一种敬和爱在里面。黄骅旧城镇的千年古槐的美丽传说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当地百姓焚香祷祝中就有对老槐树的一种崇敬之情。再或者“问我老家居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也是这种情愫成就的原因之一。
高雅圣洁的槐花,挂在古老的槐树上,散发着悠悠的清香。在某一个时刻,它们一定曾看到过运河上的灯影残烛,星火点点,听到有人在桨声灯影下发出“夜半不知行远近,一船明月过沧州”的吟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