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父母工作忙,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在姥爷家度过的。姥爷很小就参加了抗日工作,经常向我讲述他所经历的抗日故事,特别是与老姥姥送情报被误伤的故事,至今难忘。
姥爷肚脐旁,有一个凹陷进去皱巴巴的伤疤,是姥爷与老姥姥送情报被自己战友误伤留下的。老姥爷、老姥姥都是地下抗日工作者,老姥爷以铁路警长的身份为掩护,为抗日军队输送枪支、药品,传递情报等。老姥姥则经常带着姥爷,往来于上海、济南、明水、上饶等地传递情报。
那一年秋天,老姥姥带着六岁的姥爷从山东明水出发去广饶。这一次,老姥姥一改往日贵妇装束,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持老姥爷的免费通行证坐火车,而是一副村妇打扮,拉着乔装的姥爷,钻进一辆脏兮兮的长途公共汽车。这车以烧木炭为动力,车后拖着一个大锅炉,一路烟尘滚滚、咆哮颠簸着把娘儿俩载到了一个村庄。下车后,老姥姥拉着姥爷直奔西北村口的一户人家。
这是一个大场院,三间北屋,两间西屋,大院中间有一个大磨盘,顺东墙是草料棚,养着骡子、驴等牲口,挨着车棚停放着一辆四轮大马车。这是地下游击队周队长的家,是老姥姥与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一进院门,周家大嫂就闻声迎了出来,两人寒暄着进了北屋里间,儿媳妇则抱着孩子出屋到院子里玩耍。这次的情报非常紧急,要求周队长马上召集人去执行一个重要任务。周家大嫂赶紧让儿子把周队长叫回家来组织行动。不一会儿,陆续来了六七个庄稼汉模样的人,都是骑自行车赶来的,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子,傍晚就出发了。经过了漫长的一夜,又苦苦等待了一个早晨,快晌午的时候,周队长一行人提着七八条驳壳枪回来了。原来,老姥姥和姥爷送来了确切的情报,周队长他们骑行50多公里,连夜抄了日军护路队的老窝儿,缴获了这些枪支。几个人兴冲冲地进了院子,把自行车就地一扔,掏出驳壳枪放在院中的大磨盘上,就立马七手八脚地试起来。
姥爷正在北屋门口玩儿小画片——以前烟盒里常装着一张小画片,做广告宣传用的,是孩子们的爱物。小孩子们经常两人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摔输赢,力气大的或使巧劲儿用自己手中的一张把对方放在地上的一张掀翻,就赢得这一张。那天只有姥爷自己,闲得无聊,掏出一沓画片自顾自地摔起来。当他摆好画片正站起身来,突然一声枪响,惊得所有人都呆住了。大家面面相觑,片刻就向姥爷奔来,姥爷低头一看,热乎乎的鲜血正从肚子涌出,吓得骤然大哭起来。
屋里的女人们飞奔出来,围拢过来,有的已经哭出了声。周大嫂抢先一步,把姥爷抱到西屋床上,女人们围在床边,都哭了起来。周队长独自站在院里,懊恼得捶胸顿足,原来是他试枪时不小心走了火,误伤了姥爷。他哭喊着:“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王警长,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屋里的女人一边哭一边高声制止,老姥姥流着泪站在院里百般劝解,几个男人跑过去抢下他手里对着自己的枪,院子里乱作一团。
“别吵吵了,快去看看孩子吧!”其中一个粗鲁男声的断喝,让众人回过神来,大家再一次匆匆聚集到姥爷床前。看着老姥姥泪流不止,姥爷懂事地说:“娘,别哭了,我不疼,我真不疼……”老姥姥慢慢地止住眼泪。
子弹是从肚脐下方小腹斜插进去的,由侧腰腹穿出,队员们观察了一下开始进行包扎。长年从事地下游击工作,难免中弹挂花,简单地包扎疗伤还是有一点经验。但这一次子弹是从身体里穿过,伤势过重,止血困难,且不知是否伤及脏器,大家合计要想保住性命,只能送医院了。
老姥姥抱着姥爷,周家大嫂紧随其后,坐上牲口拉的木轱辘大车,一路尘土飞扬,直奔广饶县医院。县医院距村子有二三公里,老姥姥一面焦急地张望,一面盘算着怎样才能蒙混住院,不被日军怀疑。因为所有的医院都被日本人控制,一旦走漏风声,不仅性命难保,可能还要牵扯出很多人和事,甚至会造成地下联络点的暴露,给抗日组织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直接威胁到这些游击队员个人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在临近县城的时候,老姥姥换上了在包袱里提前准备的旗袍,散开一头卷发,拿出小镜子迅速化了个妆,她凝重而坚定的表情说明她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老姥姥以老姥爷的名义办理了住院,假称孩子父亲的手枪不小心走火,伤了孩子。大夫未作迟疑,迅速安排手术检查,手脚麻利地处理了伤口,止血、消毒、上药、检查,所幸子弹没有打中脏器,只是在肚子穿膛而过。老姥姥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姥爷在住了三个月院后就痊愈了。
但狡猾凶残的日军似乎嗅到了某种气味,寻踪觅迹,暗中盘查,把老姥爷列为八路嫌疑。但为了抗日事业,老姥爷一家不惧危险和牺牲,与敌人巧妙周旋殊死斗争,始终坚持血与火的地下抗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