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运河西堤下有个坑塘,生长着茂密的芦苇、青蒲、水苲草。夏天,满坑绿油油的苇子迎风摇荡;苇荡深处不时响起水鸟的啼鸣,声音悦耳动听,忽高忽低,悠远绵长。
待到苇穗子没头顶高了,住在坑塘边的孩子,常爱结伴跑去坑塘东边的河堤下玩耍。河堤的土坡上有几户人家,屋舍被老槐树硕大的树头遮住阴凉。有“知了”在树干空隙“嘶嘶”鸣唱,尖厉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湛蓝的天空中不停歇地飘荡。
有风自河堤吹过来,裹了一阵阵混沌的湿气。靠近坑塘岸边,常有人支起一架架竹制扳网,在浅水中逮些小鱼小虾。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坑塘里划一只黑橡皮筏子,早起将老长的一挂粘网,顺青蒲丛旁沉进坑底,傍晚时分再赶来起网。隔不远处望去,只见金黄色的晚霞下,粘在网眼的鲤鱼泛着鳞白的光,一闪闪的,芒刺着人的眼睛。
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不看逮鱼捉虾的,就拎着长柄的尼龙捞网,沿坑塘边蠓虫子。捞蠓虫子也有窍门,先抓一把细沙土扬至空中,看好风向,然后,再找避风的地方下网。刚下过一场透雨,坑塘的绿水都被成片的蠓虫子“糨”红了,很容易就能捞多半铁桶,拎回家去喂鸡喂鸭;鸡吃了蠓虫子会下大个的双黄蛋,腌好的鸭蛋能一筷子捅出喷香儿的油来。
男孩子喜欢跳进坑塘里摸鱼、逮一种长了两只前腿夹子的小青虾。这种小青虾不大,逮住可以生吃,掐去虾头虾尾,挤出虾身子一截嫩肉,吃几口满嘴的咸腥味儿,味道却很鲜美。小孩子常逮了当零食吃,吃多少生虾也从没见谁闹过肚子。
女孩子喜欢跑去苇丛的土坡上,挖“小地梨”和“甜甜根儿”。河堤南边有一片茅草地,长满绣了穗头的骨骨纽子。洼地的青草棵下,长着一嘟噜、一嘟噜的小地梨。这种黑色的“小地梨”不大,形若鸭梨,很容易被小孩子挖到。尚有些“甜甜根儿”,系一种稍宽叶子的茅草根茎,白色的茎儿略带粉头。小孩子挖了不少“小地梨”和“甜甜根儿”,在大运河清亮的水里洗干净,能嚼出些许的甜味儿来。
调皮的男孩子,会去苇荡深处掏野鸭蛋。他们在坑塘的水面狗刨式地打扑腾,或一个猛子扎出老远,不一会,就钻进远处的苇丛不见了踪影。再过半个多时辰,就能掏十几个野鸭蛋回来。这种青皮野鸭蛋个头不大,比家养的鸭子蛋要小许多,但煮熟了却很好吃。因此,那时的男孩常爱去掏野鸭蛋,而苇荡里的野鸭蛋好像永远也掏不完。
傍晚时分,大运河西边天空的太阳变成橘黄色,将耀眼的光泽洒在坑塘粼粼的水面上。隔不远的芦苇荡及青蒲也被润染得模糊了。小孩子们都兴奋地蹲在坑塘边,手牵一根不带钓钩的细绳儿钓“嘎鱼”。这种嘎鱼有寸把长,扁平的头,宽阔的大嘴、小身子,它一动不动地伏在岸边的浅水处。小孩子只需把细线绳的一端系一条蚯蚓,然后沉进水里,在嘎鱼面前不停地抖动,嘎鱼就如傻子般死咬住诱饵不放,一下子便被钓上岸来。嘎鱼肉很细嫩,刺少、不腥气,住在坑塘旁的人家常爱炖着吃。
悬在大运河堤岸上的太阳很快滑落下去了。坑塘岸边的水稗子草丛和苇荡深处传来一阵青蛙的鸣叫声。远处的坑面笼罩起一层薄雾,头顶的一块铅状的云彩飘浮着,瞬间在河两岸飘洒下丝丝的细雨,整座城像是被湿气包裹住了。抬眼望去,几只雨燕斜了翅子,围大运河的河床和坑塘疾疾地飞,顷刻间又不知钻进谁家的屋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