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已尽,我却在无上的湿热里,留恋起来。
清脆脆的蓝天下,一片透彻的亮,一泄到底,毫无遮拦。这个月,是植物繁茂的时间,所有的植物,都倾尽全力散发出最有力量的生命,哪怕阳光撒了欢地提高温度。而它们,依然是生长最快最绿最强的时候,每一个都铆足了劲,蹭蹭地蹿上来,一切都势不可挡,一切都居高临下,颇有几分的霸道。
所以,从前我不是很喜欢。
七月,恰逢暑假,滚烫的阳光下,要有许多活干的。趁着早凉,去地里锄草,锄着锄着太阳开始热起来,汗珠开始钻进眼睛里,又沙又疼。好不容易来点风,或者来片云,忍不住让人心头欢喜,也是刹那而过。
这其实是轻松的活儿,最让人吃不消的,是在玉米地里掰玉米叶子。密不透风的玉米地,仿佛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玉米叶子的边缘齿轮,从胳膊上划过,划出浅浅的口子,被汗水浸过,那种疼飕飕地酸爽,难以言表!最怕的是忽然遇到不知名的大虫子,或者有条小菜蛇出没,天哪,简直是大型惊险片。
当然,关于田园,你肯定熟知这样美好的诗词,戴月荷锄归,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可是,炎热之下的艰辛,那一缕月、一盅酒、一朵花后的滴答汗珠又有几人晓得?
人到中年,却一点一点喜欢上了七月。
因为,一切都会在八九月就会安静下来,以浅红深黄迎接生命的另一个转折旅程。植物,季节,以及我们,生长规律就是如此严苛,必须在七月里拼尽全力,每一时,每一刻,不虚度,不懈怠,才会有稻花香里说丰年,金风玉露喜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七月,绿确实霸占了眼睛,甚至是呼吸。但各色的花也紧着开啊,青蛙在叫,蝉也在鸣,有声有色,一杯热茶润了身,是不是养眼、养耳,也养心啊。
野花们从春天就开始开,一开多半年,伴着那些绿色,在这个七月,是最豪华的一场,让这方天地更美,更艳,是怕七月的底色单调了吧。它们不厌其烦地会开到秋天去,那时候,自然就没了这几分热烈和疯狂。
荷花们始终优雅着,舒展在水里,随便一个姿势,就让心烦气躁多了几分喜悦。荷塘旁或有芦苇陪伴,也不过是悄悄绿着,不争不抢,陪着荷,在七月,送一条细细的清凉,直入心底。
最妙的是口福,餐桌各种新鲜的蔬菜轮番上阵,红的柿子黄的椒,紫的茄子绿的韭……岂止是蔬菜,还有桃儿、梨儿、西瓜、香瓜……吃吧,酸酸甜甜地酣畅淋漓。
七月的欢喜,还来自太阳落山,一天的暑气慢慢散去,小广场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有老人手里摇着扇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有几人凑了一桌,烤了肉串,切了瓜,喝了冰镇啤酒,谈天说地;有小孩子奔跑着,累了,拿根冰棍,看天看远方;也有人,放了音乐跳上一段健身操。
这个七月,坚持夜行两公里,不是跑,是慢慢走。朴素自在的风景,陪伴身边缓缓而过,渐渐入了心,夜色中的草气,飞虫的忽然而至,树影的生动饱满,一切都与夜色那么妥帖。
慢慢走,缓缓归,少年时的不解与苦楚,点点滴滴都豁然开朗起来,没有那样的煎熬与锤炼,怎会有秋日的斑斓多姿?中年以后,自是理解了七月的疯狂猛烈。近乎残酷的热度,这其实是一场对生活的热爱,为一场秋日的盛宴。
当然,你大可不必爱上七月,你只需在燥热里,在偶尔的怨气里,懂得:七月,是生命的鼎盛,是收获的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