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只有26岁,一个人背井离乡落脚到西安专心致志地学习与研究创作。在这之前我也发表过不少文章,许多人都称赞过,甚至有些作品我也喜欢。
他们在给予肯定的同时,认为我的作品尚不成熟,但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东西驾驭我,我也相信我能写得更好,尽管我还在文学大门外久久徘徊。
使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是,就在那些日子里,一个作家给了我一个启示。如今看来,那件事虽然微乎其微,但就我一生的创作而言,它却使我走出困惑的十字路口,为我的信念开了绿灯。
有一天上午,当地一位作者约我去看一个人,他没有说去看谁,只是告诉我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当我们来到西安市文联,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门前驻足。只见小屋的门紧闭着,但门上门下门左门右,或者说凡有缝隙的地方一直在向外冒烟,丝丝缕缕从不间断,起先我以为是屋子里面着了火,就问那位作者这是怎么回事?他却神秘地冲我笑了笑,说我们要见的是贾平凹,随后就敲开了门。
贾平凹把我们让进办公室,我环顾四周,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一个大作家的办公室,除了窗下的写字台,就是拥抱我们的这对破沙发。这让我暗暗吃惊。
我坐在不安里先是一句话也没有,更不知从何说起,我大脑飞速旋转起来,我这样做是不是一个多余的不速之客,是不是一个年轻爱饶舌的人?但贾平凹的态度是亲切的。我在他温和的目光里已找到否定的答案,他本人所具有的土地般的淳朴,宽释了我的不安。
在他的写字台上面,有三条大重九香烟,其中已抽完了半条。一本稿纸横在他的情绪里,他的创作方式也令人奇怪,所有的小说都是竖着写成的。这就是他一生不断探索和追求的宝贵之地。
贾平凹坐在他的小说里,我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他不停地抽着烟,烟雾之中一双眼睛里时有亮点在闪。
在他那若有所思的神情里,我似乎看到一个性格鲜明惟妙惟肖的人物从他的思想里向小说走去。
贾平凹让我们略等片刻,他说这一段马上就结束了,说着,他又写了起来。
我仔细观察着这位作家的创作习惯。他的眼睛时而发亮,时而阴沉;他的表情时而快活,时而悲哀。
台子上的烟一支一支在减少,他手中的笔尽情地喷吐着他的思想。赤裸的双脚爬在水泥地的冰凉里一动不动,静静的屋子里,那笔下的沙沙声震颤着小说里每一个人的灵魂。
兴奋的香烟激动地驾驭着他的创作灵感。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屋子里,近在咫尺却活着两种不同的人生。
贾平凹忘掉了一切,也忘掉了我们的存在。他再也没有向我们说过半句话。大约过了个把小时,他才扔掉笔从小说里走出来。
他激动得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他终于看见了我。他问我有什么事要办吗?我摇摇头说什么事也没有。因为在那一刻我也忘记了我自己,却领悟透了两个字:投入。
我们临走之际,他很抱歉地对我说从没有印过什么名片,只好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一个地址,说有事好找他联系。
那一天上午我所学到的东西远比任何学校都要多,还有今后我该怎样去创作。忘记一切甚至忘记自己的存在,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中去,让使人追求完整的信念把自己沉浸在稿纸里,一心一意地把所要完成的事情贯穿到生命和生活的每一个环节之中。
这就是我从贾平凹身上得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