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01日
第05版:05

韩 香:

庄稼地里绽放戏之花

本报记者 杨金丽 通讯员 李占武 摄影报道

各种戏曲比赛的奖杯和证书是韩香无比丰富的精神财富

韩香剧照

初冬的清晨寒气袭人。韩香骑着电动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一棵棵落得没剩下几片叶子的树木被她甩在身后。附近有个白事,她要赶去“打差”。北风凛冽,可她不觉得冷。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各种评剧唱段,她轻轻哼唱着,一副陶醉享受的表情。

“打差”就是在红白事上唱戏。冬季,赶去附近县市“打差”,是韩香的主要经济来源。

50岁的韩香是泊头市富镇镇富镇村土生土长的农民。可看过她登台唱戏的人都问,这是国家团还是省团的哪位艺术家?也难怪大家这么问,她唱得好、台风好,站在台中央,有一种角儿的气场。

实际上,她命运多舛,听戏、唱戏、学戏、演戏是她抗争命运的另一种方式。就算在没有人的庄稼地里,扛锄头的她也愿意唱给天地听。

有戏相陪

度过多少艰难时刻

韩香的妈妈和弟弟都有智力残疾,弟弟智障还很严重。10岁起,她就开始和爸爸干农活儿。小时候,她学习成绩很好,一直是全校前三名,还在泊头市作文竞赛上获得了一等奖。但是,面对沉重的家庭负担,13岁的她不得不辍学。校长、班主任几次上门劝说,她流泪答:也许,这就是命吧!

从此,韩香的天地,除了家,就是七八亩的庄稼田。春种秋收,一年四季,她有三季长在庄稼地里,种麦子、收麦子、轧场、刨玉米秸……一睁眼就是干不完的活儿。唯一的娱乐就是听爸爸的戏匣子。农民出身的爸爸喜欢文艺,会拉二胡,冬天农闲时,会拉上几段,总多呜咽悲声。而这却是韩香最温暖的童年记忆。

“爹爹的担子有千斤重,我也要担上八百斤。”这是《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段。累得不行了,韩香就哼唱这段戏。唱着唱着,就不觉得累了。

结婚后,依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娘家加上婆家的地,一共十五六亩,每天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劳作。20世纪90年代初,大女儿出生了。那时,地里的很多活儿还依靠人工。每天天一亮,她带上女儿和干粮就下地干活儿,一口气干到晌午才回家。和她们娘儿俩做伴的,是录音机里一段接一段的评剧白派唱腔。“千山万水来到京城”“阵阵寒风透骨”“亚麻长了一扎扎高”……她把女儿放在地头,录音机别在身上,边干农活儿边听戏,听着听着就进了戏里,仿佛秦香莲、杜十娘、《小女婿》里的香草就站在眼前。她们的经历中有自己的影子,她和戏里的她们一样的无奈、辛酸,也一样的坚韧、顽强。

“戏是我的精神支柱,也是我的人生寄托。对我来说,没啥都行,就是不能没戏。”韩香说,她是个柔弱的女人,也是个倔强的女人。生活已经很辛苦了,但不能没有诗和远方。从离开校园的那刻起,她再也不敢奢谈诗歌,戏却一直陪着她,度过了人生不知多少困厄时刻。她说,世人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看自己怎么面对。她的人生信条是:信命不认命,才能改变命运。

偶展歌喉

一举登上戏曲赛场

20世纪80年代,富镇就已成为全国最早的汽车装具市场。受市场环境影响,2010年,大女儿在淘宝上开网店卖汽车配件,韩香有时间就去帮忙,从此开始接触网络。

2013年,她偶然进入了一个评剧直播间,发现很多人在里面唱戏。她也想试试。管理员问她是否唱过戏,她说,从没唱过。人家鼓励她好好练习,第二天早上趁人少时试唱一段。

当晚,她背着家人偷偷练了一晚上。第二天在直播间一亮嗓,管理员惊呆了:您肯定没说实话,一听最少有10年的工夫。不久,一位专业的评剧老师也来到了直播间,听了她的唱后说:“明年北京有票友比赛,你来吧!”

韩香一直认为自己嗓子不好。她中低音宽厚低沉,常被大人批评不够甜美。她喜欢白派,一是因为个人经历,二也是因为白派唱腔低回沉郁,她天然地亲近白派。听老师这么一说,她的信心一下子鼓了起来。

韩香真的去了。那是她第一次登场,在央视“过把瘾”海选中,紧张得双手都是汗。她忘了自己是怎么上台、下台的,更忘了自己是怎么唱下来的。事后,她红着脸对那位赏识她的老师说:“我太紧张了。”老师告诉她,紧张就是没自信,你是为舞台而生的,回去好好练,早晚有一天会拿奖的。又说,一看你就是农村的柴火妞儿,要想唱戏还得注意外在形象。

这位老师叫寇淑英,是韩香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回来后,韩香着魔般地听戏、学唱。没有老师,她就一遍遍地听录音、看视频,每天百十遍地听、百十遍地唱。下地唱,做饭唱,带孩子唱,伺候老人也唱。冬天农闲时,又到了她卖菜的季节。从辛集用麻袋背回来的菜放在三轮车上,很快就能围上一群老太太。她给她们唱戏,她们帮她卖菜。她的菜是十里八乡卖得最好的;她的唱,也是站在大街口,迎着凛冽的北风,面对乡亲们练出来的。

很快,韩香就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位贵人:中国评剧院白派名家刘萍。

在“谁与争锋”评剧票友比赛上,韩香得知自己的偶像刘萍就坐在评委席上,激动得无以言表。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学唱刘萍的戏,心中早已视其为师。那次比赛,她演唱的是新编戏《家》中瑞珏“洞房中进来一个人”一段唱。瑞珏的身上有她的影子,她把自己的情绪融进表演中,声情并茂,非常感人。比赛结束后,刘萍特意留下了她。

“你一唱,我的心就动了。闭上眼睛听,太像我年轻时的声音了。”刘萍说。

“只要能唱戏,我就是快乐的,日子不苦了,也不累了。”韩香答。

只一面,刘萍就喜欢上了韩香。此后,刘萍常常通过微信教她白派唱腔,还给了她很多自己的录像、伴奏带、评剧资料等。

那一次,韩香获得优秀奖。此后,她一发而不可收,成了戏曲比赛中的常客。

峰回路转

困厄处绽放戏之花

韩香的名字是爸爸起的,取“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之意。爸爸去世早,韩香从小就知道,生活有时虽然是苦的,但依然要坚强地、唱着戏乐呵呵地迎接它。

有一段时间,只要有戏曲比赛,韩香肯定参加,而且常常捧得金奖归。评委们说:“几乎每次比赛都能看见她的身影。她的演唱,有人物、有感情,肯定下功夫了。”问她是不是有名家指点?每当这时,韩香总是微笑不语。她说,自己从不在乎名次,只想磨炼舞台经验。她不提老师的名字,就是不想借助老师的光环,而是凭自己的实力赢得比赛。

北京一个剧团看中了她,邀请她加入。从业余票友到专业演员,要付出多少努力?只有业内人士才知道这背后的付出。她不怕,欣然接受邀请,并顺利通过考核。她太爱这方舞台了,付出多少都觉得值。

大半年后,她回家休假,因为家庭原因她再也不能回团了。从那以后,种地外,她又多了一项工作:“打差”。女儿和儿子要上学,“打差”一次,能赚100多元钱,在农村,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一次“打差”时,车上物品爆炸,她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当时就被炸得昏迷不醒。最终,命是保住了,却重度耳膜穿孔,右耳听力完全丧失。“听不见了,还唱什么戏?”她一度绝望。幸好,一年后康复了,她又重新站上了舞台。

2019年冬天,她骑电动车去“打差”,路面冻冰,车轮打转,她一下子摔出去老远,造成腰椎粉碎性骨折。躺在床上保守性治疗期间,她疼得涕泪横流,嘴唇都咬破了。她让丈夫给她放评剧录音,戏声大过她的哭声。“提父母养育之恩如天如地,为人子当自立报答不完……”听着戏,她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死了,智障的妈妈、弟弟谁管?爸爸临终的托付,我还没完成……”

刘萍得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鼓励她。她万念俱灰,眼泪流干了,连哭都不会了。刘萍说:“躺在床上你也要练,你一定行,将来还会回舞台的。就算回不来了,你在网上唱,唱给我听!”老师的话一下子触动了她,她又哭出了声。刘萍说:“哭吧,有多少委屈和不甘,你都哭出来!哭完了,一定要唱出来,要笑着面对!”

3个月后,韩香能慢慢坐起来了。她告诉丈夫:“给我准备好纸尿裤和水杯、干粮,我能照顾自己,你快去打工赚钱吧!”又是3个月,她能拄着双拐,慢慢挪动双脚了。练走的时候,每挪一步,她就唱一句。一段唱完,也从屋子东头走到了西头。

不能登台,她就在网上开直播接着唱,收获了1万多粉丝。她唱《评剧皇后》中白玉霜的唱词:“三十余年如转瞬……我也想认认真真去唱戏……”唱青衣:“青衣的苦,是出嫁离家的苦,是生儿育女的苦,是没米烧柴的苦,是红颜渐凋的苦……”戏词句句,唱的却是自己的心声。

身体稍好,韩香就出山了。如今,她不是“打差”,就是去各地参加比赛。她擅演悲剧,嗓音低沉婉转,如冰下泉流般幽咽动情,总能打动人心。

这朵在命运多舛处绽放的戏之花,坚强乐观,让人们欣赏且尊敬。

2023-12-01 本报记者 杨金丽 通讯员 李占武 摄影报道 韩 香: 1 1 沧州日报 content_110621.html 1 庄稼地里绽放戏之花 /enpproperty-->